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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30 14:08:48瀏覽155|回應0|推薦0 | |
「不過,這一次我大概是幫不了你,」江淑玲坦然地聳肩:「你老公那個局長是有錢人,他們喜歡的、用的東西呀,對我來說都是連摸都不敢摸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你該買什麼。」 她也知道,所以並不打算詢問江淑玲的意見。張雅惠忽然有些羨慕起江淑玲的坦白,雖然大家一直在喊著人人平等,但現存社會中,人確實是有階級的。在屬於自己的階級裡,快樂、自在地生活著,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但是為什麼,許定邦卻總是無法釋懷? 她在樓梯間與江淑玲告別,掏出鑰匙,打開鐵門,開關縫隙的流通間,聞到一股生鏽氣味。 回到家了,空蕩蕩的家,她獨自一人在這裡,如同自己的身體一樣,只有孤獨的靈魂寄宿著。張雅惠將剛買來的牛小排拿到廚房去,開始以黑胡椒醬、蒜頭、蔥、辣椒等香辛料醃漬起來,放進冰箱裡。完成時,一轉頭看牆上的時鐘,已經十一點半了,她又匆忙從冰箱裡拿出昨天的剩菜,微波之後就是她今天的午餐。因為丈夫跟女兒都不喜歡吃隔夜菜,但是丟掉又覺得可惜,所以她都是用這種方法來清理殘羹菜餚。 邊吃著散發出蒸煮味的青菜、炒雞胸肉,她一邊看著中午時必看的韓劇,但直到片尾曲響起,才發現到自己又在發呆了,今天的劇情到底是發展到什麼階段,竟完全沒有留存在她的腦海裡。張雅惠驚覺到,是昨夜蔓延的不安與恐懼,再度佔據她的心思。張雅惠一把抓起遙控器,將電視關掉,然後猛地站起身,將只吃了一半的東西拿到廚房倒掉。她開始洗碗盤,看著清涼流水不斷地旋進排水孔裡,強迫自己深呼吸。 這沒什麼,她告訴自己,他也不是第一次打她了,到現在還不是都熬過來了。這沒什麼。 許定邦第一次動手,大約是在十年前,也是一樣,他無法理解地忽然大發脾氣,然後就是一個巴掌,一個拳頭。接下來就一直持續著,有時候一個月打她好幾次,有時候過了好幾個月都相安無事。但真正讓她恐懼的,是一種災難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感覺。許定邦一向是個冷靜自持的人,不太會表達情緒,也沒什麼太大的動作,所以往往他上一刻是平靜沈穩,下一刻卻忽然凶性大發,打得她措手不及。有一次,他踢斷了她三根肋骨,讓她住院住了兩個月,但她只跟醫生說是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張雅惠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中年醫生欲言又止的姿態,像是明知她在說謊,卻又不便明說。 但她想女兒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情。每回許定邦打她的時候,都是關起門來。而許華蒨雖然是女孩子,卻有一點粗心大意,自然沒有發現,為什麼媽媽有的時候明明都待在家,卻要化這麼濃的妝;為什麼明明就沒有發生意外,媽媽卻要住院。她也刻意不讓孩子知道,不知究竟是因為過於恐懼,還是只是想要維護一個完美的家庭形象。 這麼多年,她也都熬過來了,所以昨晚只是打她一巴掌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張雅惠這樣想著,開始動手整理家務,掃地、洗衣服、抹去櫃子上的灰塵、用吸塵器清潔地毯。讓自己保持忙碌,以免想太多。是的,她要的就是這樣的生活。仔細想想,除了那些「意外」,她確實是幸福的。丈夫有份穩定而收入不錯的工作,給她一個安定的環境、不虞匱乏的生活,女兒乖巧、可愛又聽話。這樣的生活,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她還能再抱怨什麼? 這麼一想,心情確實輕鬆多了。下午五點半,該是準備晚餐的時候,張雅惠將已充分入了味的牛小排從大盆碗中拿起,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濃濃胡椒香味。她拿出平底鍋,倒了點沙拉油,等著鍋子及油變熱,不久之後,透明的沙拉油開始冒出微小泡泡,稀薄油煙味迸散。牛小排一放入鍋中,隨即散發出混雜著胡椒、蒜頭,及牛肉特有氣味的芳香。她忽然覺得雀躍了起來,只有在做菜的時候,她才會感覺到愉快,因為這菜是為心愛的家人做的。張雅惠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畫面,一個快樂幸福的家庭主婦,一邊煮菜,一邊等丈夫與孩子回來;她是其中的風景,背景模糊、線條稀淡,只有陽光最鮮明,灑落在揚起幸福嘴角的女人肩上。 電話鈴聲響了。那不協調、刺耳的聲音穿入耳際,她置之不理。那或許是丈夫或女兒打電話回來,通知她一聲今晚不回來吃晚飯,但是她充耳不聞,只是專心地盯著在平底鍋中吱吱翻騰的牛小排。她謹記著江淑玲說的,要隨時注意火候,不可以太大,也不可以太小,否則牛肉不是煎焦了,就是太老了,兩樣都不好吃。 因為這樣,所以她不能離開。張雅惠這樣想著,沒有移動半步,任由那鈴聲無助地迴盪於空氣,響了十聲,終於回復寧靜。她不知道那個被她放棄的人是誰,或許是許定邦,也可能是許華蒨,但是她寧願相信,他們兩個人都會回家來,吃她精心烹調的晚餐。 午後六點半,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熱騰騰地擺在餐桌上,張雅惠將客廳裡的電視打開,人卻坐在廚房裡,面對一盤盤色彩繽紛的菜餚,聽著電視播報新聞的聲音。電鈴響了,她像是反射動作一樣從座位上跳起來,衝到門口。打開門,丈夫陰沈的臉出現在眼前。 「你回來啦。」 沒有表情,沒有說話,他跨越過她的身邊,彷彿她不存在一樣。張雅惠忽然打了一個寒顫。香煎牛小排的氣味飄來,讓她陷入一種恍惚狀態。稀疏黯淡的背景、亮麗光線、微笑的嘴角、古舊的畫框,將幸福凝凍在某一刻。 她彎下身,撿起他丟在沙發上的公事包跟西裝外套,對著他的背影微笑著:「晚餐已經好了,等華蒨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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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