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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28 14:41:27瀏覽129|回應0|推薦2 | |
第二章 過了好半餉,她才意識到自己正對著不斷流著水的水龍頭發呆。水淹沒了她正在清洗的玻璃杯,流洩至她的手腕上,冰涼的觸感讓她在瞬間回過神來,趕緊關掉水龍頭,用餐巾紙將杯子擦拭乾淨。 她不常這樣發呆的。帶著罪惡感,她加快了準備早餐的動作。倒了一杯熱豆漿到杯子裡,她將早餐一一擺在桌上,丈夫吃燒餅油條,女兒吃三明治跟牛奶,她自己呢?他們吃什麼,她就跟著吃什麼,有時候吃燒餅油條,有時候也吃三明治,總之,他們家是不會再準備第三份不一樣的早餐了。 丈夫跟女兒已經起床,她坐在餐桌前,對著一抹透過廚房窗戶映落在餐桌上的陽光發楞。這陽光的角度,會隨著季節、時間而有所變換,早晨時總是落在她的右手邊,她將自己白晰的手放在這抹陽光下,感覺到一絲溫暖。 丈夫走進廚房來,還是穿著一絲不苟的深色西裝,這副裝扮似乎二十年來都沒有變過。她記得自己曾經試著幫他買其他種類、顏色的衣服,但是他卻連碰都不碰,只是用嫌惡的眼光看著未拆封的衣物,然後將它們鎖進衣櫃深處。 「早安。」她抬起頭面對丈夫,清清喉嚨說。 許定邦並沒有理她,只是推推方框眼鏡,坐了下來,馬上攤開已經擺在桌上的報紙。報紙隔在兩人之間,薄薄數張紙,卻宛如一層層銅牆鐵壁。她有些沮喪地低下頭。 接著走進來的,是穿著整齊,但仍有些睡眼惺忪的女兒。「爸,媽,早。」她用有些應付的口氣說。 「早。」她試圖露出笑容,不過女兒似乎並沒有看見她的努力,一坐下來就埋頭吃早點。 沈默。許定邦終於放下報紙,開始吃早餐。她下意識地將衣領拉高一些,低下頭喝了一口豆漿。女兒應該沒有發現吧,她一邊吃早餐,一邊偷偷瞄了坐對面的女兒一眼。 「華蒨,你昨天晚上幾點回來?」許定邦忽然說。 「嗯……十一點多……」快要十二點。許華蒨不敢明說,有些心虛地盯著手中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怎麼這麼晚?」嚴厲的口氣加重,許定邦僵硬的方唇抿直。 「我們……本來是在看書的,後來看完了之後就一直聊天,不小心聊太晚了……」許華蒨嘴角蠕動著吞吐的解釋,她依舊沒有抬頭。 「真是的,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這麼晚才回來,要是遇到壞人該怎麼辦?」他一開始叨念,就是沒完沒了。「現在的人呀,都是裝著一副誠懇親切的臉,其實骨子裡在想什麼都不知道。華蒨,別以為有人對你好,你就可以放心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他,自己要懂得判斷,知道嗎?」 許華蒨一邊拚命將早餐塞入嘴裡,一邊猛點頭。 「要認真唸書,現在連大學畢業都不算什麼了,所以你一定要認真準備考試,至少也要有個大學文憑,這樣才能出人頭地……」 「爸,我上學要遲到了。」許華蒨匆忙將最後一口牛奶和著三明治嚥下,站起身說:「媽,再見。」 「今天晚上會回來吃晚飯吧?」她問了一句,陪著女兒走到門口。 「嗯,再見。」許華蒨瞥了父親一眼,點頭。 女兒一出門,整個房子陷入一片沈寂。她走回廚房在餐桌前坐下,再度下意識地拉高衣領,小心翼翼地瞥了丈夫一眼,隨即低下頭去喝口豆漿。沈默持續延續,像是會傳染一樣,不斷地擴散、放大;這沈默,她由難以釋懷,到忍耐,一直到現在的漠視與接受。但是她並非不想打破這片沈默,隔在她與丈夫之間的牆壁太堅硬,卻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敲碎的。如果只是她單方面的要求,牆另一頭的丈夫不靠過來是不會聽到的。二十年來,她唯一學到的就只有這一點。 「嗯……定邦,今天晚上想吃點什麼?」她鼓起勇氣,試著與丈夫交談。 沒有回答,眼睛甚至沒有離開報紙。她不動聲色地嘆了一口氣,仍舊不放棄地繼續說道:「我前幾天跟樓下的張太太學會煎牛小排,挺好吃的,今天晚上試著煮煮看吧,你說好不好?」 鏡片後的眼睛終於抬了起來,不耐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雅惠,你應該知道,不管你煮什麼我都沒有意見。」 她忽然打了一個冷顫:「我……我知道,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你作主就好了。」許定邦「碰」地一聲將報紙丟在桌上:「我要出門了。」 她像被電擊一樣從座位上跳起來,將公事包及外套遞給他。「路上小心。 」 她站在門口,聽著他走下樓梯的腳步,生鏽乾澀的金屬拉扯著刺耳傾壓聲響,接著「碰」一聲重重關上。以往她總是習慣性地到陽台前看著他走出大門,坐上汽車,離開巷口,但是自從幾年前被女兒嘲笑過之後,她就沒有再這麼做了。現在只是聆聽著他出門的聲音,好像已經形同儀式一般,像是在祈禱,也像是在告別。 在丈夫、孩子都出門了的空盪房子裡,飄散一股哀傷與窒息般的壓迫感,她像是終於移去了什麼,也感覺鬆了一口氣,整個身體都癱下來,坐在廚房的餐桌前,久久無法移動身子。接著,木然地起身將碗盤、杯子都清洗乾淨,她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竟然已經八點半了,她匆忙卸下圍裙。平常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準備好要出門,到附近的傳統市場去買菜。 張雅惠回到房間裡,在梳妝台前坐下,拿出粉撲細細補妝。沾上一點蜜粉,輕輕地拍在嘴角,依然可以感覺到些微痛楚。她將衣領拉下來,看見脖子左側有一大塊淤青。 對著鏡子,她又忽然發起楞來。雖然不願去回想,但是這念頭又禁不住一再撞擊著她的腦海。昨天晚上,許定邦是為什麼又打了她?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她也不覺得驚訝,只是每一回都讓她覺得莫名其妙,總是無法理解丈夫忽然發脾氣的原因。她嘆了一口氣,放下粉撲,拉高領子,在鏡子前轉動頭部跟脖子,確認那塊淤青不會因突然的動作而溜出。就算是這樣,她還是得出門去,去面對外面的世界,告訴所有人,一切都很好,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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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