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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6 19:41:56瀏覽786|回應1|推薦2 | |
Heart of Darkness 《 極地惡靈 》 的某些部分讓我聯想到康拉德的 《 黑暗之心 》 。這兩部小說都是在講述西方世界的白人到所謂的「原始秘境」探險; 《 黑暗之心 》 的馬羅也是個船長,他前往的是黑暗的非洲大陸, 《 極地惡靈 》 的克羅茲則是到白色的北極。他們都經歷了與原住民接觸的經驗,還有白人對這些「野蠻人」的偏見。馬羅看到當地原住民被當成奴隸對待,而當身體已經虛弱到無法再工作時,他們被丟在一旁等死。但是,白人既看不起,又害怕原住民;他們對聽不懂的語言,無法理解的風俗習慣,充滿法術禁忌的宗教信仰充滿恐懼,但有些人又忍不住深陷其中。一方面覺得自己在原住民面前像無所不能的帝王,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其實是被「黑暗之心」所吞噬,因為已被人類心中的惡意、傲慢和邪念所掌空。而這些東西並非來自外部黑暗的環境,來自原住民邪惡的信仰,而是來自內部原有的存在。 白人初到極地時,很難相信有人竟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愛斯基摩人憑藉多年的經驗與生存的智慧,在極地生存下來,而且有自己的一套傳統觀念,得以與大自然和諧相處。白人的入侵是來破壞這一切的。探險隊的白人對愛斯基摩人其實非常不瞭解,總以為他們是野蠻人,語言不通,文化低落,搞不好連智力都比較差,因此在跟愛斯基摩人接觸時,總是帶著謹慎恐懼的心態,深怕這些野蠻人會無緣無故攻擊他們。從西蒙斯描述,富蘭克林爵士對原住民女性的恐懼就可以知道,有時候對某樣事物深層的恐懼,其實反面即是對那樣事物的著迷。他反對神秘的愛斯基摩女孩上他的船,因為他始終認為這個女孩,就跟多年前另一次探險經驗中他所遇到的印地安女孩,是同一個人,而「魔鬼就是派她來引誘他。」富蘭克林船長對原住民女性的恐懼,正反襯他自己的性壓抑;他擔憂若是控制不住,可能會朝那既害怕又著迷的東西飛撲過去。富蘭克林爵士也對愛斯基摩人對性的隨便態度感到不解,而認為這正是野蠻人的行徑;殊不知維多利亞時代的性壓抑才是真正違反人性的地方,他們以為不談性就是文明,但過度壓抑的結果反倒是讓人像富藍克林爵士一樣,對性、對身體的慾望充滿了罪惡感。 其他人也總是害怕愛斯基摩人會對他們做什麼,就連克羅茲船長剛開始時也是;他不肯接受布瑞金的提議,和愛斯基摩人接觸,向他們學習在極地生存的方法。探險隊員在發現自己伙伴的屍體時,也不分青紅皂白,認為是在附近的那些野蠻人幹的,而開槍掃射他們。但愛斯基摩人其實什麼也沒有做,他們沒有試圖傷害入侵的白人,也沒有阻礙他們;真正的野蠻人存在於這些隊員之間。即使是冰原怪物,這隻愛斯基摩傳統的吃人靈魂野獸,其實是探險隊員自己惡意的化身。克羅茲也是直到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偏見;白人奮力掙扎於冰原的冷風與變幻無常的冰脊,但後來克羅茲發現,愛斯基摩人早已有應對之道。他們的衣服、用品、雪橇、冰屋,甚至狩獵方式,都是長年的生活智慧結晶。因為自持西方科技文明的傲慢,克羅茲起先無法低下頭向原住民學習,但後來才明白在這片冰原上,他們才是真正無知的人。也難怪愛斯基摩人一剛開始叫這些白人「卡布羅那」,亦即愚笨的人。 但「卡布羅那」即使愚笨,仍會帶來疾病。白人的入侵,是愛斯基摩人末世的來臨。「真人會忘記他們的生活方式與他們的語言。他們的家裡會充滿醉酒及絕望。男人會忘記他們的溫柔,而去打他們的妻子。孩童的伊努阿會變得混亂,真人也會失去他們的好夢。」 沒有什麼是不會改變的。西方文明在這極地遇到了自身的極限,而愛斯基摩文化則是看到了未來的毀滅。克羅茲也改變了;他最後的選擇,或許就是意識到他應該放下過去的堅持與傲慢,重新去探索另一個文化的可能性。但這個選擇,卻是一個無法回頭的選擇。在 《 黑暗之心 》 中,馬羅選擇回頭。他逃離黑暗大陸,回到西方世界,但部分的心仍遺留,或可以說是被吞噬於那塊土地上,於是回到西方的他只能不停講述過去的故事,試圖理解那塊土地,那個他無法瞭解的文明,他所窺見的人類心中黑暗領域,以及他自己的罪孽。但除了一句: The horror! The horror! 馬羅其實沒有帶回來什麼。而克羅茲接受了另一個文明的一切,向自己的過去揮手道別。他「知道他是一個十足的失敗者。一個男人所可能接受到的任何一種考驗,他都沒有通過。」而「不論法庭最後給他什麼樣的判決,他的羞愧本身就是一個終生的刑罰。」但他決定放下一切驕傲,將自己交付給無法掌控的宇宙,因為「人生是孤獨、可憐、險惡、粗暴而且短暫的。」 (The life of man, solitary, poor, nasty, brutish and short) The Life of Man 對克羅茲來說,唯有霍布斯在 《 巨靈論 》 內說的那句話是最真實的。「法蘭西斯 • 克羅茲不相信任何事。人生是孤獨、可憐、險惡、粗暴而且短暫的。在無疑是悲慘、陳腐無奇的世事背後,沒有任何計畫、目的,也沒有任何隱藏著的奧秘。」知道人生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目的,是一件相當難受的事情;而孤獨尤其可怕。探險隊員中有多少人在孤獨中恐慌地死去,而死亡原本就是一件相當孤獨的事情。所以,西蒙斯安排探險隊員中的反派希吉,在最終孤獨地面對自己的終局。冰原怪物吃掉了希吉身邊所有人,獨留他一人下來,坐在冰原上,身旁是同伴的屍體和掠奪來的物品。但他即使是帝王、是神,都無法擺脫孤獨的命運。 相較之下,或許克羅茲較幸運。和妻子的心靈交流,讓他意識到自己並非完全孤獨。他「對於『什麼是人生』並沒有任何幻想,人生只不過是可憐、險惡、粗暴而且短暫的。不過,或許它不一定要是孤獨的。」 西蒙斯,我想相信你。我想相信,人生即使險惡、粗暴且短暫,但沒有必要是孤獨的。我想相信,人與人、人與物之間,有溝通的可能性。我想相信,即使人性有貪婪、邪惡、善妒的負面因素,人還是能有去愛另一個人的能力。我想相信,即使世界麻木不仁,沒有任何目的,也沒有真相或是奧秘,人依然可以在其中找到意義。 我想相信克羅茲找到了他的意義。而將來有一天,我們都找得到屬於我們的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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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