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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4 14:33:12瀏覽1505|回應0|推薦1 | |
那個陌生人如入無人之境,繼續邁著那種一開始就使他顯得與眾不同的莊重、平穩步伐,從藍色房間進入紫色房間 —— 從綠色房間進入橘色房間 —— 再從橘色房間進入白色房間 —— 展開抓他的行動之前,他甚至已快進入紫羅蘭色房間。但就在這時,為自己剛才的膽怯惱羞成怒的普洛斯彼羅親王飛身衝過六個房間,儘管那些被恐懼攫獲的隨從沒有一人緊隨其後。親王高舉一柄出鞘短劍,心急火燎地追到離那個退卻的身影只有約一公尺的地方,這時已走到黑色房間門口的身影猛然轉過身來,面對追上的親王。只聽見一聲慘叫 —— 那柄亮晃晃的短劍掉落在黑色地毯上,隨之普洛斯彼羅親王的屍體也面朝下倒在上面。這時一群狂歡者才鼓起搏命的勇氣,一哄而上衝進那個黑色房間;當他們抓住那個一動不動直立在黑色巨鐘陰影中的瘦長身影時,張口結舌地發現,死命抓住的那塊裹屍布和殭屍般的面具裡,沒有任何有形的實體。 —— 「紅死病的面具」,愛德加 • 愛倫 • 坡 美國作家丹 • 西蒙斯的小說 《 極地惡靈 》 是一本典型的恐怖小說。雖然是以 1845 英國皇家海軍探索西北航道之旅的史實作為依據,西蒙斯卻在其中加入一些超自然元素,讓這個以失敗作為收場的極地探險之旅,突然變成融合冒險、原住民傳說、人性考驗的驚險故事。 初閱讀時,我對於由約翰 • 富蘭克林爵士領軍的這趟西北探險之旅一無所知,但越是看下去,越看到作者在劇情中隱含指涉的結局;雖然隱約猜測到探險隊員所面臨的危難,心中仍然不免想為這些人加油。「活著回去」不僅是克羅茲船長胸口中燃燒著的火焰,也是讀者的願望,畢竟每個人都希望能看到一個完美的結局;或者,西蒙斯給了我們一個尚能保有希望的結尾,也是出於大家的期待吧。兩相對照小說與歷史,有時候我會寧願想相信小說;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歷史也是虛構的一種,因為那裡頭隱藏了太多人類的期待與願望。 西蒙斯的寫作方式採用多人視點,盡量用各種不同人的角度去看這個探險歷程,不過如此作法可能會造成太多重複。關於這一點,西蒙斯巧妙地安排角色穿插與視點交換,盡量避免讓不同的人一再重複敘述同一個事件,讓這本小說雖然長達八百頁,卻沒有造成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有太多累贅感。無論如何, 《 極地惡靈 》 中仍有許多傑出的恐怖小說元素,不僅運用各種空間、懸置的描述手法挑起讀者恐怖情緒,除此之外,從探險隊員被困在冰雪中心理狀態的描述,這些西方白人面對愛斯基摩原住民的態度,以及那個無所不在的「它」,都可以看到西蒙斯不緊著重於恐怖氣氛的展現,也在字裡行間充滿對人類、野心、愛與憎恨,和殖民文化的省思。 The Masque of Red Death 最能夠表現恐怖氛圍的應該就是空間了。小說中,探險隊船員被困在結凍的冰洋裡,兩艘船,幽冥號與驚恐號成了所有船員的家。船是第一個恐怖空間。其實,第一次看到兩艘船名時,我不禁在想當初他們為什麼要將這兩艘極地探險船命名為幽冥( Erebus )與驚恐( Terror )。幽冥意為介於陰界與陽界之間的曖昧不明地帶;就這一層意義來看,當這兩艘船被卡在冰洋中時,他們所處的空間確實可謂「幽冥界」。既不是屬於生者,也不屬於死者;無法回到生者存在的地方,黑暗中,還有恐怖的惡靈要把他們拉向死亡界。船員們生活在這兩艘船上,這是他們的家,也象徵他們的心靈空間,可見他們不僅被卡在一種亦生亦死的狀態中,還得時時面對異常的驚恐。最明顯的例子是驚恐號船長克羅茲對船的空間的看法,對照於自己的心靈空間。 「克羅茲明白,當他更深地走進船裡,他就彷彿更深地走入一個人的身體或心靈裡。你在那裡遭遇的事物,不見得都很美好。……不過最困擾克羅茲的是三層船艙與心靈狀態的對比。……克羅茲認為,那個有些許陽光、偶爾過於溫暖,但還能居住的主艙,就相當於他心靈中清醒的部分;至於與下艙對應的,則是一個愁雲籠罩的心靈世界,……最後,最下方的底艙,帶著它可怕的味道及它那間死人房,所對應的就是發瘋。」 去探看一個人的心靈,一如克羅茲所言,遭遇到的不見得都很美好。心靈狀態已經陷於一種即將瘋狂的歇斯底里狀態,而最可怕的是,他們發現,有人,或是有什麼東西,試圖從船艙底入侵。「在裂縫中央有一個遠比前者更加令人害怕的東西 —— 黑。沒有東西。在冰裡的一個洞。一條隧道。」那像是一條通往心靈的隧道,人恐懼於心靈被入侵,但同時,面對那深黯不知指向何處的來源,也是一種恐懼。這也對照於船員們的實際身處的狀況;他們被困在一個哪裡也去不了的冰天雪地。原本如果這裡只有自己人,那還不算什麼,但可怕的是,有個未知的生物在外頭狩獵人頭。你看不到「它」,不知道「它」是什麼,但「它」卻已不知不覺入侵了你的私密空間。 另一個空間其實更廣袤,更不可見,但卻是最大的恐懼來源:結凍的冰原。「想要在這個惡魔國度裡把他們殺死的惡魔,並不只是那隻白色、毛茸茸、將他們一個個殺死然後吃掉的怪物,而是這裡的每件東西 —— 永不停歇的寒冷;不斷擠壓的冰;閃電暴風雪;海豹、鯨魚、鳥類、海象及陸上動物都棄絕的怪異現象;不止息地向他們進逼的堆冰;在結了冰的白色海上破冰前進的冰山;像白色的地震般突然爆發出來的冰脊;舞動著的星;馬虎封裝、現在已經變成毒物的罐頭食物;一直不來的夏天;一直不解凍的水道 —— 每一樣東西。」 即使後來他們決定棄船出走,但始終找不到任何解凍的水道,帶他們離開冰原。周遭清一色的白就像是一座白色迷宮,風和霧是迷惑的圍牆,眾人在裡頭繞轉,永遠找不到出口。而他們仍必須前進,因為求生的慾望,也因為死亡就在背後追趕。當然找不到出口,因為,他們的路只有一條,而被驅趕的方向,也只有一個。 另外,西蒙斯在書中最能引發恐懼的空間表現,就是船員在嘉年華會中諧彷愛倫坡小說「紅死病的面具」那一幕。眾人依照故事搭起藍色、紫色、橘色、白色、綠色、紫羅蘭色,和黑色的房間,然後,結局一如愛倫坡的故事,「它」衝進一個一個房間,殘殺追獵船員,最後在那個象徵死亡的黑色房間嘎然而止。那似乎表示著,生命是一條死路,不管曾經歷過什麼,不管曾有什麼掙扎,人都被死神驅趕著,走到最後一個黑色房間,等待鐘聲停擺之時。 我們都是在那不見盡頭的白色冰原上,也在那不同顏色的七個房間裡打轉;只是我們不知道。而探險隊員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看到了,也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與不可逃離的絕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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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