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憶母親      

         因工作關係，長年旅居海外，父母一直留在台南老家。母親晚年輕微失智，後來三餐全靠父親打理。民國七十三年底，得知父親罹患肝癌，立即請假回國探視。當時醫藥不像今日發達，知道父親來日不多，女兒和兒子剛好都放暑假，於是請內人跟兩個小孩留下，侍候照顧父母，獨自回去南非銷假上班。不久父親離開人世，趕回處理喪事後，沒等姊妹開口，自己二話不說，就幫母親辦好出國手續，於次（七十四）年三月二日帶到南非。這是母親第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出國！

       母親內向寡言，到南非後，安排她跟女兒同住一個臥室，一因只有三個臥室，另因女兒懂事幽默，較易相處，而且可以就近照顧。內人大多時間待在家，侍候母親可說無微不至，三餐以外，定時補給牛奶、果汁及水果，甚至特地去學做馬拉糕，以供母親隨時取用。除此，爲了母親的健康和居家的衛生，內人跟我則輪流幫忙母親洗澡，後來甚至女兒也加入幫忙。大約一年半時間，母親三餐正常，營養又好，體重增加不少，另三代同堂，在親情滋潤下，母親的精神也較前進步，不但不再整天坐臥床上，而且每當中午及傍晚時分，都會主動走出大廳門口，倚門佇立等候，遠遠瞥見我走出辦公室回家吃午飯，或傍晚下班回家時（當時辦公室位於住家右前方，約僅100公尺），母親就快步走進屋裏向內人「通風報信」地說「阿田（我的乳名）快到家了！」那段時光應是母親跟我最親蜜、最快樂的日子！

       民國七十五年六月奉調回到台北，因爲尚未申請到宿舍，只好請么妹北上，把母親帶回台南老家小住。俗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母親回到台南，不料下車時就摔了一跤，趴在地上，不能站立起來。最初以為只是扭傷腳跟，後來才知道是髖骨斷裂，非換裝人工髖骨不可。沒想到這一摔竟印驗了「老人摔跤是不祥之兆」的古語！分配到宿舍並找人整修搬入後，立即帶母親北上到榮總開刀治療，出院回家後遵照醫師囑咐，練習走路復健，那時除了仍舊幫忙洗澡外，當然另須攙扶進出洗手間。復健練習走路相當順利，三個月後母親就能拿掉助行器，在她的床第與客廳沙發之間自由移動！      

       俗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母親學會走路時，正是十二月初冬，天氣轉涼，母親突然中風，嘴巴稍微歪斜，但沒叫痛，也沒昏迷，一兩天後竟痊癒復原。當時沒有全民健保，醫學常識也不足，以為復原就不會再有問題，既沒看醫生治療，也沒追踪預防。不料約兩個月後，七十六年元月間，母親再度中風，不但嘴巴歪斜，右手右腳也失去力氣，因母親仍未叫痛，也沒昏迷，因此又沒帶她去就翳。但是，靠左手吃飯，既不習慣、也不方便，飯菜常掉落餐桌上或地上。為了幫忙母親進食，也為了居家清潔和衛生，內人跟我於是輪流幫忙餵飯。從那時候起，除了洗澡、餵飯和攙扶進出洗手間外，當然另須協助擦拭以及其它必要的清洗！

       某個星期天中午，內人跟我外出參加朋友的餐會，出門前內人準備好飯菜，交代女兒屆時幫忙給母親餵飯。內人身在外頭，心則一直在家裏。餐會中不放心，打電話回去詢問女兒餵飯情形，不料女兒說母親大小失禁，衣服和床單都弄髒了。接著又說已跟兒子一起幫母親洗了澡，並換好衣服，另也換了床單。聽了女兒的報告，內人跟我深感歉咎外，也不禁頗感欣慰，回到家後又聽女兒說：「不幫阿媽洗澡換衣服，這房子怎能住下去？」對女兒跟兒子的懂事和體諒更是動容！伺候照顧老人確實不容易，但內人跟兩個小孩一直未有怨言，因爲他們都深深了解，幫母親餵飯洗澡清理，固然有益母親的身心健康，更有利全家人的衛生清潔，受惠的絕不只是母親一個人！

       母親二度中風，沒有看過醫生，在內人悉心的照顧服侍下，幸尚能維持相當有尊嚴又有品質的生活，平日也能在床第與客廳沙發間自行移動，而不是整天躺臥床上，因此跟我們住在一起以來，並不需要我們太多的服侍，也沒給我們很多的困難或煩腦。直到那年六月下旬，母親突然食慾不振，吞嚥困難，當時大妹曾偕妹夫北上探望，不料三天以後，在七月四日清晨，內人聽見母親呼吸有異狀，立即把我叫醒，待我起床把母親抱在懷裡時，母親已僅存一息，瞬即氣息不繼，壽終正寢，享年七十有八。自從北上讀書並就業以來，與父母聚少離多，父親去世後，把母親帶在身邊奉養，前後約僅兩年三個月，期間因工作忙碌，加上奉命回國受訓一個月，最後又奉調回國，生活一直在忙碌且不很安定中，確實未曾克盡孝道。那三代同堂的兩年三個月，雖未必是母親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卻是我們跟兒女後來最常回憶談起，也最喜歡回味的時光，特別是朝夕共處，又能晨昏定省，更是我一生中內心最感安穩、也是最爲踏實的日子！母親匆匆離去，忽已近二十年，自己也已逾不惑之年，但是這些日子以來，每當看見親友的老母，或聽說親友尚有老母時，欣悅羨慕之鮽，常不禁萬千感慨，人皆有母，何以唯我獨無？                                                                                                                  

                                                          （吉伯特2016/08/22寫於南加州塔斯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