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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30 16:00:21瀏覽367|回應3|推薦1 | |
呂清蘭騎著她買來的二手摩托車,沿路猛噴黑煙,中途等紅燈的時候還熄火好幾次,又牽又踩折騰了大半天,這才噗噗噗地騎到了王品牛排館的大門前。不過,清蘭在門口想了一會兒,決定把車子停遠一點,便又跨上摩托車噗噗噗地騎走了。 差不多只間隔了一分鐘的時間,呂清月也出現在王品大門前,她從容地舉起左手看錶:十一點五十三分。一如往常,她提前赴約了。清月左右張望了一下,又看了看店裡,沒有發現任何一張熟面孔,便踏著悠緩的步伐在人行道上來回踱著。時間還沒到,人也還沒到,她不想先進去打擾別人,就在外頭走走好了。 不一會兒工夫,黃宿嘉也到了,身穿一襲筆挺的深藍西裝,儼然英國紳士的模樣。他一看到清月,隨即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接著問:「清蘭還沒來嗎?」 清月笑了笑說:「可能是塞車吧。」 「嗯,現在是用餐時間,應該會塞車沒錯。」宿嘉觀望了一下四周,栽有高大茄苳樹的人行道上十分蔭涼,人車其實不多。 兩人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清月又看了一下錶。 這時,清蘭終於在人行道的盡頭出現了,腳踩著一雙紫色高跟鞋十分搶眼,低胸的黑色套裝展現出不同以往的豐滿,宿嘉暗暗驚呼。 「嗨!我沒有遲到吧?真是不好意思,你們看這裡的車位都已經停滿了,所以我只好四處兜圈找停車位了。」清蘭用略微高亢的語調表示歉意。 「妳現在也開車了嗎?」宿嘉接著問。 「呃……差不多啦!我們先進去坐好嗎?外面熱死人了!」清蘭說完,上前勾起清月的手臂,就好像國中時候一樣。 宿嘉笑了笑,跟著兩位女士走進王品。 「請問有訂位嗎?」服務人員客氣地詢問。 「欸,」清蘭轉頭叫宿嘉,「我們有訂位嗎?」 「當然有的,不好意思,黃先生,三位,靠窗的位子。」宿嘉用同樣客氣的語調回應。 服務人員確認之後,隨即引三人入座。宿嘉熟練地拿起菜單,並且對兩位老朋友說:「無論兩位是否各有偏好,今天就讓小弟我,為兩位點菜如何?」 清蘭正為了菜單上的價位暗暗吃驚,一聽見宿嘉這麼說,便也趁機想討個便宜:「你點可以,不過你也得請客喔?」 「那是當然的,今天是我約兩位吃飯的,當然由我埋單。」宿嘉笑著說,絲毫沒有勉強的感覺。 清月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喝水,然後稍稍擺正桌上的銀製餐具。 「那好!就依你的吧。」清蘭爽快地答應了。 宿嘉接著壓低了音量,請服務人員身子微屈,好讓宿嘉可以湊近她的耳邊點餐,又不必費事起身。點完之後,他便闔上菜單,交由服務生收去了。 高級餐廳上菜自有他的節奏,這中間的空檔,足夠三位老同事們好好地敘敘舊。 「妳們兩位知道,這間餐廳是誰開的嗎?」宿嘉先拋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看這排場和菜色,應該又是哪個有錢又有品味的洋老闆吧?」清蘭首先表示了她的看法。 宿嘉以手勢邀請清月加入這個話題。 清月笑了笑,輕聲地說:「是王品集團的董事長,好像叫做戴勝益的樣子。」 「賓果!就是他!」宿嘉稍稍誇張地表達了他的恭維。 「哇!清月啊,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學問?」清蘭難掩吃驚地看著她隔壁的國中同學,眼裡除了訝異,似乎還帶有幾分嫉妒。 「沒有啦,只是閒來沒事的時候,會在超商翻翻雜誌,無意間看到的。」清月略微點頭,又不動聲色地看了一下手錶。 宿嘉觀察到現在,也隱約看出眼前這兩位老同事這些年來的改變和差異了,心裡頭突然有些感慨,自己當年的眼光似乎不夠精準。但是他沒有說什麼,仍然繼續著這個話題:「那你們知道,戴勝益在王品一舉成名之前,在做些什麼嗎?」 「誰想知道啊?大概在哪個酒店裡面玩女人吧!」清蘭不感興趣地應著。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很好奇,你可以跟我們說嗎?」清月看著宿嘉,目光謙和。 反觀宿嘉眼裡的清蘭,此刻卻已拿出皮包裡的粉餅盒,大剌剌地開始端詳自己臉上的彩妝是否掉色。 「好啊,答案是──一事無成!戴勝益在創辦王品之前,做什麼都失敗,而且還曾經負債高達一億八千萬呢!」宿嘉說得眼睛都亮了,彷彿他在談論的是自己崇拜的偶像,連音色也跟著起伏激昂。 「哼,我要是借得到一億啊,就放在銀行裡面生利息就好啦!還創什麼業,沒事找事幹吶?」清蘭沒好氣地說。 「其實,我也是在離開福勝出去創業之後,才慢慢學到這些的。原來過去被我們咒罵的那些老闆,並不是每天坐在辦公室裡翹腳等算錢就好。我們算的是每天的休息時間有多長,他們算的可是每天的收入扣掉成本是否足夠讓整間公司維持營運,還要能兼顧全公司上上下下幾千張嘴和他們的家庭,而且啊……」 「唉呀煩死了!吃個飯幹嘛一直公司、成本的說個不停?就不能聊點別的嗎?」清蘭終究耐不住性子,直接打斷了宿嘉的發言。 「而且再說啦,你當初不是說創業以後要實行什麼『工者有其廠』的嗎?我還巴望著去你的工廠上班呢!怎麼現在開口閉口都在講以前那些豬頭老闆的好話哩?」 宿嘉一下子被她堵得啞口無言,剛才正在比劃說明成本和獲利的手也懸在半空,放下也不是,舉著也不是。 清月全看在眼裡,但是她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喝著高腳杯裡的檸檬水。 這時,沙拉送上來了。 宿嘉拿起叉子,安靜地吃著蘆筍沙拉,一邊尋思著接下來該說些什麼才好。對面的兩個女人同樣安靜地吃著自己的餐點。 「那兩位後來離開福勝之後,過得還好嗎?」 「能好到哪裡去呢?」清蘭一邊啃著蘆筍,一邊大吐苦水,「只有國中畢業,就算學會打扮能夠讓老闆開心,最多還是只能當個普通秘書,工作單調,薪水也少得可憐唷!現在啊……」清蘭瞟了宿嘉一眼,「就看有沒有哪個事業有成的男人肯要我囉。」 「那清月妳呢?」宿嘉假裝沒有聽見清蘭的暗示,繼續以朋友的身分表達關心。 清月用紙巾輕抿嘴脣,悠悠地說:「我是你們當中最晚離職的,那個時候有存了點小錢,自己雖然也沒讀什麼書,倒是在紡織廠裡發現了自己縫紉的興趣,所以後來自己在市區頂下了一間小鋪子,開始幫人家縫補衣服來餬口飯吃。」 「還在縫啊?妳不膩嗎?」清蘭不解地問。 「還好啦,做出興趣之後,還覺得挺好玩的。」 「這樣很不錯啊,能夠做自己有興趣的工作,很幸福喔。」宿嘉表示肯定。 「欸,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你的工廠後來到底有沒有開成啊?」清蘭再次回過頭來逼問。 宿嘉靜靜地將最後一片甘藍菜送進嘴裡,把空碗擱在桌上,若有所思地咀嚼著。 「喂,換我在問你耶?」 「倒了。」 宿嘉拿起紙巾擦了擦嘴。 「什麼?」清蘭的音調又拉高了。 「倒了。」 「什麼!」清蘭好像樂透包牌沒中似的,又驚訝又生氣地質問著:「你那時候不是還說得頭頭是道嗎?怎麼倒了呢?為什麼會倒掉?你倒是說清楚啊?」 「說的跟做的,真的是兩回事,我只能說,人性是醜陋的。」宿嘉向後靠回椅背上,垂下頭,避開了清蘭銳利的目光和尖酸的拷問。 「那你現在……過得還好嗎?」清月輕聲地說。 「我現在很好,謝謝妳。」宿嘉抬起頭,只回應清月善意的關切。 主菜終於上來了,可是清蘭已經沒有心情吃了,手拿著叉子來回撥弄著盤中的牛排。 「什麼嘛,這個牛排根本一點都不好吃。」清蘭杵著頭,還算克制地抱怨著。 「你的工廠到底為什麼會倒掉啊?」 清月被清蘭如此窮追不捨的逼問給嗆到,終於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她的衣角。 「哎唷妳幹嘛啦!大家都這麼熟了,有什麼不好問的?」 清月聽見清蘭如此直接的反嗆,也只能萬分尷尬地用眼神向宿嘉表示歉意。 「沒關係,這確實沒有什麼好不能說的。」宿嘉仍然維持他一貫的風度。 「那你的工廠到底為什麼會倒掉?」 「因為……我對員工太好了。」 「什麼?太好也會倒喔?」清蘭難以置信,對員工好的話,至她們就少不會想要跳槽,工廠也就不會缺工了啊? 「她們要求多一點肉燥湯,就給她們多一點肉燥湯;她們覺得宿舍太熱,就給她們裝冷氣;她們抱怨加班太累,就改採自願制。一年之後,沒有一批訂單能準時出貨,但是資金卻都已經被員工吃光了,只能關門大吉。」 「真的假的……」清蘭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這也就是為什麼新加坡的李光耀在發展經濟和外貿時,嚴格禁止員工罷工的原因了。」清月淡淡地說。 「妳說的沒錯。」宿嘉表示認同。 「哇塞!妳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啊?」清蘭更加無法置信了。 「沒辦法,因為工作需要。」 「妳不是幫人家補補衣服而已嗎?干新加坡什麼事啊!」清蘭無法理解,於是口氣開始顯得有點霸道。 「因為我後來還有兼做一些時裝設計,和新加坡那邊的公司有合作。」 「哈哈,沒想到清月成為我們三個當中,最有生意頭腦的一個呢!」宿嘉忍不住輕輕地擊掌叫好。 「是啊,還真是看不出來呢!」清蘭插起盤中的最後一口牛排,死命地嚼著,「還真韌啊!」 牛排吃完了,今天的聚會也該到尾聲了。清月又看了一下錶,便抬起頭來向兩位老同事說:「很抱歉,我的兒子就快放學了,我還得準時去接他回家,你們慢慢聊,我得先走了。」 宿嘉起身給了她一個禮貌的擁抱,而清蘭則坐在位子上,揚起左手,表示再見。 等到清月走出了他們的視線,清蘭便挑明地問了宿嘉一句:「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此時,服務人員送來了餐後的紅酒,可是宿嘉卻告訴那位服務人員:「好酒,是要送給知音的,既然知音已經不在了,也就沒有開瓶的必要了,放著吧。」 宿嘉轉頭看著清蘭,禮貌卻淡漠地說:「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了,拜拜。」 說完之後,宿嘉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到了櫃檯,準備結帳,沒想到服務人員卻告訴他說:「剛剛有位穿白色洋裝的小姐已經結過了,感謝您的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宿嘉一聽,忍不住苦笑,只得收起皮夾,探頭再看清蘭最後一眼。 只見她翹著腳,一隻手抱胸,一隻手斜捧著一只高腳杯,兩眼失神,嘴巴一開一合,好像在說: 「打開,倒滿。」 p.s:謹以此文向楊青矗老師致敬,但我並不認同他的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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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