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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03 21:22:22瀏覽141|回應1|推薦3 | |
自從他轉學以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來這裡了,回來這一座有著大榕樹的美麗校園。聽說,今天有一場跟他有關的會議要召開,他覺得自己有需要前往旁聽一下,而這也正是他做事的原則──如果想要知道什麼,最好自己親自走一遭。 過了整整二十五年了,他感覺除了那棵老樹以外,什麼東西都變了,房子改建了,車款換新了,連每一個走在路上的學生打扮也都不復過往的樸素與保守了。嗯,時代的面目看起來確實還滿自由的,而他自己反倒成了這個時代最保守的人,一襲灰色的格紋西裝,再打上一條深色的領帶,還不忘在裡頭多加一件褐色的羊毛格子背心。還好,偶然跟他擦身而過的幾位老教授,也和他一樣堅持在公共場合要穿著代表文明素養的服裝。他真的無法理解,吊嘎、短褲和夾腳拖這種裝扮,怎麼能大剌剌地穿出來走在如此莊重肅穆的大學校園呢? 雖然如此,他還是默默地推了推自己臉上那一副厚重、像一對放大鏡似的銀框眼鏡,一路依著校園裡的路標前進。即使已經很多年沒來了,但是成大再大、變得再多,也沒有整個台灣大。回想二十六年前的二二八前夕,他不就找了自己的幾位夥伴一起從台南發起遊行,一路從台南市區走到嘉義、彰化,最後還走到了台北的八號水門不是嗎?目的地再遙遠,只要設定好目標,並且腳步堅定地走下去,總有一天會走到的。 不過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在他的心中依舊記憶猶新,而且充滿了成就感。因為那一年的他,是在台灣經歷過二二八事件整整四十年之後,第一位公開發起紀念遊行和追悼活動的台灣人,所以就算他那時候每天晚上都喊到喉嚨沙啞,只要吃幾片田姐送的橘子,再點上一根菸來抽抽,他就會再次充滿力量,朝下一個軍警駐守的管制點衝過去。當遊行隊伍到達台北的時候,也是這場運動最慷慨激昂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就站在金華國中的演講台上,舉起手臂高喊著:「我主張台灣獨立!」立刻博得底下聽眾如雷的掌聲,他還特地用錄音機將那段演講錄了下來,帶回去雜誌社放出來給其他同事聽,他的心中只有澎湃的自豪,因為台灣戒嚴四十年來,他是第一個敢大聲喊出「台灣獨立」四個字的外省籍台灣人。不過今天的他不是要來演講的,他是要來聽聽那些大學教授們的說法的。 在走到國際會議廳之前,他先經過了成大光復校區的立碑,他站在那裡,不無遺憾地看著「光復」兩個字。 「怎麼台灣都走過一甲子了,我們卻還在光復呢?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國民黨的壓迫,迎來一個獨立民主的國家呢?」他喃喃地說著。 走進國際會議廳之後,他才發現會議已經開始了。他站在門外,看見坐在黑板前面的是一名穿著黑色西裝、頭髮早已稀疏斑白的老教授,而在教授的正前方,則是一層層往上疊起的階梯座位,座位上有許多位教授和幾個看起來像學生的年輕人。他揀了一個靠角落的位子坐下,打算好好地聽一聽這場會議到底在討論些什麼。還好,他雖然遲到了,但是卻沒有打擾到任何人,包括正在發言的那位教授的興致。他看見那位教授先是開了個麥克風故障的笑話,接著才找到了有聲音的麥克風來進行正式的發言:「首先,我要對校務會議提個批判,校務會議是大家互相討論的,結果我們好像都在向校長報告一樣,由下對上,這個不太好,所以我決定轉身,跟大家報告一下。」 他看見那位教授就這麼轉過身去,背對著黑板前面的那位老教授(現在他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校長,年紀幾乎快跟自己差不多了),面朝著所有與會的人員繼續報告:「我們今天討論的是一個重大的命名案,要把我們成大新建的廣場取名叫南榕廣場。這件事情我很認真地去了解了一下,在internet上面找到了鄭南榕,wikipedia上面所寫的鄭南榕追求言論自由、政治民主,也追求台灣獨立,而台灣獨立才是鄭南榕的目標,言論自由、政治民主只是他的手段而已。Wiki是大家可以相信的,因為這是只有關心的人才會寫,它上面寫得很清楚,鄭南榕是以言論自由作為手段,他的目標是台灣獨立。請問,我們成功大學在這個時間點上,我們要做這個……叫做什麼……台灣獨立、台獨的這個推手嗎?這個是我們要考慮的一點。」 他原本很專注地在聆聽這位教授的發言,也目送著那位教授走回自己的座位,但是他的心裡卻同時浮現出了好幾個問題:「wiki是啥?一個『萎去趴置遐』的東西有什麼好相信的?他都沒有看我們辦的雜誌嗎?我們《時代》的封底印得很清楚,就只有那斗大的幾個字:『為你爭取百分之百言論的自由』。今天,我們不就是用這個核心的訴求,為我們爭取到了解嚴、平反二二八還有主張台獨的言論自由了嗎?為什麼你會以為我們是以言論自由為手段來爭取台獨呢?應該是我們有主張台獨的言論自由才對啊!」 他此刻很想將那支麥克風給搶過來,好好駁斥一下剛剛那位教授的荒謬言論,但是他隨即想到自己當年所推崇的言論自由的真諦,那是法哲伏爾泰如雷貫耳的一句名言:「我不贊成你的意見,但是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於是他選擇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耐心地傾聽這群教授們在這座最有言論自由的大學校園裡,還會說出什麼精闢或可笑的言論。 接著第二位教授起立發言了,聽說那是一位政治系的老師,他說:「我們台灣現在面對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兩大政治衝突,藍綠的衝突跟統獨的衝突。那麼剛才有教授也有提到,我們成大不要介入這個衝突。鄭南榕先生他的理念我們可以尊重也可以敬重,但是那是一個政治場域,我們不要介入,這個是政治中立,學術不要介入政治衝突,保持中立,謝謝。」 他聽完這位政治系教授的發言,差一點沒有昏過去,他心想:「一個研究政治的人說不要介入政治?那你要研究什麼東西啊?一個站在衝突之外的人談論衝突,又有哪個台灣人會聽你的那些廢話呢?想當年如果沒有我們這些人發動人民到龍山寺去靜坐、到全台各地去演講遊行,我們今天還能夠公開討論這些事情嗎?想我當年,不過是刊了一篇文章就被說是叛亂,那我想請問你,在這款政府的統治底下,身為一個知識份子你還能好好地做你的學術研究嗎?如果只是寫一些安全的、無關痛癢的論文,甚至是寫來歌頌當權者的應試文章,這種東西又有什麼好寫的?我個人是學哲學的,政治我或許沒有你懂,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偉大的哲學家柏拉圖曾經說過:『不關心政治的懲罰,就是被糟糕的人統治。』如果你所謂的政治中立,是指不要介入、不要衝撞、害怕麻煩,那你永遠都只能被糟糕的人統治,一輩子活在看起來安全又舒適的鳥籠裡!」 這個時候,又有一位教授拿起了麥克風,開始侃侃而談:「各位好,我想從教育的觀點,提醒各位這個案子對教育上的影響。」那位穿著卡其色西裝外套的教授,拿出了他預先準備的講稿,用懇切卻沉痛的語氣接著說:「當我看到學生在網路上的留言說:『投什麼票,都是騙人的!』作為成大的老師我感到非常地難過,如果學生的票選不能獲得尊重,這將是對他們一次很嚴重的反教育,他們將不再相信學校,將對學校的事務漠不關心,將來畢業以後也會對社會上的公共事務漠不關心。現在我們對政治避之唯恐不及,放任政客與政黨亂來,整個社會充斥著不公不義;相反地,如果學生的票選能夠獲得尊重,他們就能體會到學生能夠解決學校的事務,畢業以後他們也會相信他們可以決定公共事務,決定國家大事,他們也會相信他們可以成為改革社會的動力,這不是一流大學最重要的教育目標嗎?」 他聽到這位教授的發言,忍不住拍手叫好,「終於有一位老師從老師的角度來看待這件事情了!這才叫做教育,這才叫做教育啊!」他回想起二十六年前的那個年代,社會上充斥的就是這種無力感,絕大多數的人都認為戒嚴會一直持續下去,二二八的受難者也永遠沒有平反和撫慰的一天。他就是不相信,他不相信這一切是無法改變的,所以他先從改變自己做起,成為街頭運動中永遠走在最前面搖旗吶喊呼口號的那個人。 說到騙人,他自己也曾經被國民黨給騙去坐牢一次。那一次,黨國的警察假意告訴他:「你的皮夾掉了,麻煩你來派出所認領。」沒想到他去了之後,卻被當場逮捕,關入監獄。只不過他的意志並沒有被坐牢的恐懼給磨滅,反而被這番謊言給激怒了,結果出獄之後的他不僅沒有保持沉默,反而發出了更為洪亮的怒吼,他更公開宣示:「國民黨再也抓不到我的人,只能抓到我的屍體!」正因為有過這段經歷,他相信學生們就算被騙了,也不會變得像那位教授所說的那樣灰心喪志,相反的,他們會自我學習、自我鍛鍊、私下串連,總有一天,過去的欺騙會成為點燃未來更廣泛且猛烈的改革火種,在每一位年輕學子的心中熊熊燃起,燒向那些顢頇無恥的黨國走狗!那一天不遠了,一顆顆偉大而美好的種子,在他們開會的此時此刻就已經種下了。 這時,有一顆年輕的種子走到麥克風的前面,手裡拿著一疊資料,那是一位戴著眼鏡、留著一頭俐落短髮的女學生,話語中雖然不時出現稚氣的的口頭禪,但是她說的話可比前面一些老師的發言要來得有料多了:「我是本活動南榕廣場的命名者,然後那個當初、就是會想到這個名字,就是因為、那個覺得它一語雙關,覺得「南方的大榕樹」這個感覺很好,就是我們不只是在紀念我們的鄭南榕學長,也希望突顯成大的特色。那再來就是講到行政中立的部份,那當初也不是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但是我查過政治中立的意思,呃、是說在政治衝突中不作偏袒,公正客觀無私地執行職責的行為,然後還有就是在對各種利益團體、人民的特定訴求主張的中立,依法應受理者自應一律受理,然後以依法行政為中心,然後再來就是對任何事務的判斷不預設任何立場。那再來就是、如果我覺得如果在學校就預設立場說,這個就是一個政治名詞的話,那我覺得這本身就是一個政治不中立的表象。」 聽完女學生的這一番話,他感到由衷的欣慰。遙想當年他高喊台灣獨立建國的時候,也有人出來質疑他的建國內涵到底是什麼?而他當時結結巴巴答不出來,事後他才在自己辦的雜誌上,像那位女學生一樣充分地調查與考究之後,用足頁的篇幅刊登出許世楷先生的〈台灣共和國新憲法草案〉,將那些生硬甚至有些晦澀的規章條文,向台灣各階層的人民宣示。這就是他一貫的作風,不僅要站在道德正義人權的制高點,更要用理性冷靜的思辨與書寫,來搭建起他思想運動的烽火臺。 可惜的是,那位女學生的發言,並未贏得多數老師的支持,而下一位教授的發言,也許會讓那位女學生感到更加憤慨吧?那位教授直接建議說:「我想關於這個命名呢?我想要提一個修正案,修正案裡面有很多種,我要提的是替代案。我的替代案呢,是取消大學路兩旁空地的命名,不要命名,取消。我說明一下,這個命名從來沒有經過校務會議討論,那這到底有沒有必要性呢?如果沒有經過大家討論,那為什麼提出來命名呢?請大家認真考慮一下。」 緊接著,又有好幾位教授紛紛表示學生的做法有諸多的不當,像是「你們在票選的DM裡並沒有提到鄭南榕是台獨」、「你們動用了外面的政治勢力,把校長叫去立法院被罰站」,以及「當你們把『光復』那兩個字拆掉、把中正堂也拆掉,貼在網路上按了一萬多個讚,就代表很好的意見嗎?」但是在這些發言當中,讓他最感到氣結的當屬一名歷史系教授的發言了,她說:「其實,整個會議的流程看過來,感覺上我們的歷史教育真的非常地失敗,我們的學生大部分已經不讀歷史了。如果稍微讀一點台灣歷史的話,特別是在台灣民主發展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有太多其他對台灣民主發展奮鬥的人物,有太多其他的人物,他們在實質上對民主的制度或者社會運動、民主觀念的推廣,都比鄭南榕做得更多。因為我一直在教歐洲十九、二十世紀民主政治的發展,所以我一直覺得台灣的教育和學生們,或者一般民眾對於真正民主的精神其實並不夠理解。在追求自己理念的過程中,任何一個生命生存的時代會面臨很多的挑戰跟困難,可是如果我們不能克服的時候,就以死來解決問題,這其實是一種暴力的方式,這個暴力的方式一方面反映了他逃避問題,一方面反映他沒有能力去處理他命運裡所面臨的挑戰。 我還要講一個觀念,所謂民主自由的核心價值,不是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而是對生命的尊重,任何民主和自由的核心都是因為要尊重所有生命,讓他可以充分地實踐自我,去施展他的潛力。鄭南榕的做法對我來說是完全違反自由和民主精神的,因為他害了他自己的生命,任何對生命的傷害,都是絕對違反自由和民主精神的。在這裡我要舉一個例子,他很像炸彈客嘛!很像伊斯蘭的自殺炸彈客,因為不合我意的時候我就去死,或者你們陪著我死。在高教體系我們要教育小孩,面對生命的挑戰和磨難,而不是很篤定地說因為我們的理念,我這樣壯烈的犧牲,所以我希望後面的人都來紀念我。」 當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憤怒,想要站起來反嗆回去的時候,另一件更讓他心寒的事卻接著發生了──當那位教授說完之後,底下不知道是誰跟著附和說:「來!我們給專業的一個掌聲!」而底下還真的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這個情景讓他不禁兩腿發軟跌回到座位上,他無法相信在座這些後生晚輩們,竟然大都接受了這般荒謬的見解,他只有長長地嘆一口氣,他已經無言以對了。 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想要離開這個地方,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名身材高大的學生也站了起來,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大衣,臉上掛著一副黑框眼鏡,但他不是要走出會場,而是走向了麥克風,在整座演講廳充滿敵視和輕蔑的目光下,直接回應了剛才那些教授們的發言。他用溫和得近乎呢喃的語調說:「第一次發言不好意思,回覆剛剛幾位老師的指教,首先,今天的廣場意見,不管是學生代表也好,是主管會議或是其他程序也好,我們可以看出來是照校方既有的程序走的。第二,當初推選出這個名字,除了是由學生票選出來的之外,我們也能自豪地說,這個意涵就像是提出我們自己的判斷,在回顧所謂的歷史問題,藉由這個機會去彰顯說,一個人到底在歷史結構的限制之下依然做出了什麼樣的行為?能不能用他的意念做出好的行動?否則我們今天幹嘛去記那個什麼賴和甚至是所謂的孫中山這樣的人來命名?如果我們只看見歷史的大結構,而不去看見人的行為在結構之下所做出來的英勇行為的話,那對於我們後代來說──我們到底幹嘛要讀歷史呢?」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聽著那位學生的發言,也一個字一個字地刻進了他的心坎裡,他感覺自己曾經說過的和來不及說出口的話,都藉著他的聲音被說出來了。此刻的他,早已熱淚盈眶。他默默地坐下,努力平復住自己內心的激動。只是當他環顧四周的時候,他所看見的卻只有冷漠,和那高傲的面容,讓他不由得為那位學生也為他自己曾經的拚搏而感到悲哀。當年啊,如果有更多人願意聽見他對言論自由的呼喊而站出來對抗獨裁的壓迫的話,那麼就不會發生如此椎心蝕骨的悲劇了。 「竹梅啊,爸爸多麼捨不得放開妳的手……」他忍不住想起了他最心愛的女兒。 有的老師接在學生的後面表示肯定的意見,也有老師仍然緊緊咬住鄭南榕台獨的立場不放,好似台獨是什麼可怕的毒蛇猛獸罪犯瘟疫,不只要劃清界線更要除之而後快。然而校長真的不愧是校長,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突破僵局的辦法了:「請那個法治祕書,如果有提出修正案是不是要先處理?」 法治祕書沒有立刻照辦,反而委婉地向校長和在場的所有教授重申理應被尊重、被遵守的行政程序:「校長和各位代表,現在這個林老師所提的不是修正案,他是提替代案,替代就是替代原本的這個提案,那他程序是相當於提出一個修正案的方式來修正,就是你要去爭取在場代表的附議,附議之後才能成案。」 校長聽完之後,接著問說:「要成案以後才能表決要不要成案是不是?那林教授你要不要提一下附議?」 那位剛剛提議取消命名的老師站起來回答說:「我有一點不同意的地方是說,替代案不是我去爭取附議,而是主席。如果在座的都沒有人附議的話,那當然就取消了。那是主席的職權不是我的職權,很抱歉。」 「那、那請問在座有沒有人就附議說就不要提案了?」校長立即調查現場與會人員的意見,只見底下舉起了幾十隻手表示附議,「既然有人附議了,那我們就要表決一下這個案子要不要處理嘛?對不對?」 「校長還沒討論……」有女學生小小聲地提出了她的質疑。 「討論?」校長聽到了學生的聲音,也隨即提出了他逕付表決的理由:「他剛剛唯一的訴求就是要不要命名而已嘛?」 一旁的議事人員也聽到了學生的意見,連忙再出面解釋議事的規則:「一般討論案的話,是修正案先表決,修正案沒過的話,再回來討論案的表決。」 「我們先表決的他的公文已經叫做取消這個命名,然後大家同意不同意對不對?好嘛?那如果是同意這個取消命名的請舉手。」校長似乎並沒有搞懂議事人員的意思,就直接交付表決了。 現場的老師們也沒有異議,紛紛舉手表示同意。 「校長你要不要先清點人數啊?」這時又有學生提出質疑了。 「可以啊、可以清點人數啊。」校長回應說。 「那、那個有投票卡的人先舉起來,這樣才好清點人數。」議事人員立刻出面協助處理,「加校長共有一百人。」 「加我有一百位?」校長再次向議事人員確認,「好,那我們在場總共有一百位有投票權,那我們先表決林教授提出來的附議案:取消命名活動,贊成的請舉手。」 這時,一張張粉紅色的投票卡被高舉在空中,幾乎覆蓋了所有的座位區。 「七十票。」議事人員回報。 「那七十票過半了嘛。」校長接著說。 「校長,」又有另一位老師打斷了校長,向他提出程序上的建議,「你應該照程序問一下反對的請舉手。」 「那反對的請舉手。」校長從善如流地問了。 這時,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幾張粉紅色票卡懸在半空中。 「二十一票。」議事人員回報。 「好,所以贊成取消命名的有七十票,反對的有二十一票,所以取消命名對吧?那這個案子就不用討論了對吧?」校長轉過頭去詢問議事人員,議事人員微微點頭。 「那這樣的話我建議各位,」校長接著為這項討論案做一個總結,「你要叫什麼名字都好,自由廣場又叫做中正紀念堂,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嗎?所以你也可以說這個叫做鄭南榕廣場,也可以叫作黃煌煇廣場啦。」 全場隨即爆出了一陣笑聲,而校長則繼續主持接下來的議事。 對於會議結果感到失望的學生們魚貫走出會場,只剩下剛剛那兩位站出來發言的學生還坐在原地,他們不敢相信,由全校三千八百多位師生共同票選,最後獲得九百七十一票的「南榕廣場」,就這樣被現場的「七十位」老師給否決了?那些教授們還說這個叫做「民主」? 他坐在遠遠的角落,對於學生們的挫折與困惑全都看在眼裡。於是他站了起來,走到那兩位學生的身旁,拍拍他們的肩膀,對他們說:「你們說的是對的,不要失志,繼續把這些話說下去,說給更多的台灣人聽,好不好?」 他說完以後,便轉身走出了會場。 學生們回想著剛才說話那個人的樣子:他留著一頭厚重的瀏海,在稜角分明的大臉上還戴著一副銀色的方框眼鏡,而鏡框底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直到他走遠之後,兩位學生才不約而同地大喊: 「那個人不就是Nylon嗎!」 他們立刻衝了出去,發現他的身影正往大榕樹的方向走去。他們急忙追趕上去,但是無論他們跑得多賣力,卻都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他的背影始終和他們保持著一段固定的距離,沒有拉近也沒有遠去。一直到他走到了那棵大榕樹下,他才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微笑著對那兩位學生說:
「接下來,就是你們的事了。」
學生們壓抑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在淚眼婆娑間,他們看見,Nylon在擎天立地的大榕樹下,漸漸化作一縷冬日的暖風,逸入天聽,永遠自由自在了。
謹以此文獻給為台灣言論自由獻身的鄭南榕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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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