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世紀末，俄國有位天才型的偉大作家契珂夫，眼見當時沙皇尼古拉二世統治下的社會，物慾橫流，媚俗當道，人民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覺其臭。於是，以他一貫譏誚的筆鋒，寫出自己的感嘆。

「我們這個社會，但凡來了位智者，立馬就能蹦出一千個糊塗蛋；好不容易出現一句至理哲言，就會有一千句蠢話，以之對應。由於這以千計數的比例太過懸殊，蠢話的力道雷霆萬鈞，難怪在俄國，不論是都市或農村，始終沒法提升生活和文化水準，遑論進步。」

這話意猶未盡，他繼續在給朋友的書信中，諷刺道：

「有位哲學家嘗言，倘若郵差知道自己每天扛在身上的一大袋郵包，裡邊藏著難以計數的廢話和蠢話，大可不必急著送信，甚且，還應向郵局要求加薪。竊意以為，其言也，滿實在的。 」

於此，我們不能不說，在 1904 年猝逝，一生只活了 44 歲的契珂夫，畢竟是幸運的。否則他將目睹沙皇尼古拉二世一家，被列寧黨人所屠殺，從此整個蘇聯人民陷入長達 74 年，用謊言和暴力包裝的「蠢話國度」裡。

然而，「蠢話」這一「時尚」，並未隨著蘇聯在 1991 年的解體、西方民主制度的大獲全勝，乃至當代科技文明的日新月異，大退流行；反而隨著網路的猖獗、電子和紙製媒體的日趨反智化，更是橫空出世，歷久不墜。

對於我講的這些現象，有人會覺得很陌生嗎？

倘若答案是否定的，或許我們更該進一步追問，蠢話也，在語言符號的指涉意義為何？有無「同胞手足」？

有這麼一本在 2008 年出版的對話錄，卻遲至今年 7 月，也就是這個月始在台北問世的《別想擺脫書》。兩位當代歐洲最傑出的心靈，專門為此在第十章的〈歌頌蠢話〉深入討論。

身為這本對話錄主角之一的尚 ─ 克洛德‧卡里耶爾 ，不但是歐洲著名的劇作家，更是「新法國電影電視學院」的創辦人，在法國的文化界、學界學頗受時人推崇敬重。他在書中回憶起 1960 年代，和朋友就曾共同合編一本《蠢話辭典 》的經過，希望能透過這種蒙昧文化的教訓，讓大眾有所反思。

其意也，大有咱們中國孔老夫子「見不賢，內自省焉」的況味。

這時，參與討論，身為後現代主義、世界語言符號學權威，同時也是義大利小說家的安伯托‧艾可講話了。

艾可的看法是，在討論此一議題之前，應當先界定「蠢話」的「意指」。他主張「蠢話」的出現，其實還有「白癡語言」和「笨言拙語」這兩個一母同胞。

比如進餐時，尋常人是用筷子把菜夾進口中，可在白癡，卻是把食物夾進鼻孔或頭頂上去。諸如此類的言行，並不屬於「蠢話」的範疇，是社會的負擔，但不足以危害社會。

笨言拙語 呢，艾可認為，古今中外鮮有人不犯的；因為是在不適當的時機，講不適當的話。這在咱們中國而言，幾等於「智者千言，必有一失」的狀況，有些是情有可原的，不可一概而論。

然則，「蠢話」的出爐就大大不同了，追究其因，完全牴觸常理、刻意製造的是「邏輯性的全盤失誤」。初讀或不覺有異，可時日一久，經過不斷複製和傳誦，已然鑄下難以挽回的大錯，對國家和社會之危害，難以言盡。

好比這樣的命題──「住在信義區的是台北人，台北人是台灣人，因此台灣人都住在信義區」，有人會覺得其中有詭詐之處嗎？

如果你無法當下洞悉這是句「標準蠢話」的，很不幸，你已是「蠢話」的受害者和傳播者。

這就如同我們明明是中華民國的國民和公民，所使用的是中華民國的護照和身份證，乃至中華民國政府印行的鈔票，卻總有一幫人，特別是媒體和政論名嘴，乃至等而下之的綠營群眾，老是對外宣稱「大陸是中國，自己是台灣」，除了無日無之的自我矮化外，更突顯他們的愚昧可笑。

然則，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蠢話的風行於台澎金馬，實在是 1988 年以降，積累了至少 22 年的成果，我們每天都活在鋪天蓋地而來，綠營炮製的蠢話氛圍中，說實在的，大眾傳媒和政論節目「居功厥偉」。

我們就以昨晚謝長廷的講話為例吧，為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當選民進黨的新任中常委，他在一場聚會裡向綠營支者道歉，言下之意，自己終究還是拗不過政治的發展，不得不重出江湖，然後話鋒一轉。

「我們還要奮鬥到底，因為國民黨還沒投降。」

請問，這是不是一句標準的「蠢話」？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明明自己是馬英九的手下敗將，更是整個社會所共同唾棄的奸詐政客，他卻可歷歷說來，臉不紅氣不喘。

可若論過去半年的蠢話之多，又以黨主席蔡英文為最，簡直到了但有出嘴，都是蠢話和笨話的地步。

如果再至網路上搜尋，綠營徒眾的蠢話更簡直遍地皆是，例如 UDN 部落格的政論版即可信手拈來，其文之蠢話連篇，保證會讓諸位為之失笑。 〈註〉

話雖如此，我們的媒體和政論名嘴，卻還是不以為意，反而競相傳播，原因在於他們自己就是蠢話的共同製造者、信奉者和追隨者。

有此愚行當令、當道，人人競相爭當愚人的環境中，難怪時至今日，位在台灣的文史哲界，雖有眾多的哲學、政治學教授，卻還是出不了一個思想家。所謂台灣的本土文化，就只能淪為自憐自艾的笑話、空話和蠢話。

也許，艾可和卡里耶爾這兩位西方崇仰的老先生，都該到台灣來走走，他們據此編出的《台灣版蠢話辭典》，只怕 101 大樓的廣大空間都難以涵蓋俱全。

●註：當今台灣最擅長寫「蠢話文章」的文化人，當以南方朔為最。如7月24日他在聯合報發表的〈鰲拜‧康熙‧反圈地農民運動〉，通篇犯了歷史對比錯誤、類比錯誤、結論邏輯不通之謬誤，讀之簡直讓人匪夷所思。此外諸名嘴中，又以黃創夏最叫人噴飯，到了無一文無非盡皆蠢話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