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上個禮拜，也就是去〈2022〉年最後一周，我分別用了禪宗慧可、德山兩位大師的公案，來和大家討論為何通透心經的「無所得」，可以讓我們認得自己的本來面目。

961、其實不只他們兩位，而是中國禪宗歷代祖師無不如此。這當中，又以惠能大師的公案，最是讓人拍案叫絕。

962、《六祖法寶壇經》詳細記載了惠能如何在五祖弘忍門下開悟的經過，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那個深夜，當他依約悄然來到老和尚的房間，聽老和尚專門為他講解《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那一剎那，當下大喜過望的惠能忍不住了。

963、難怪我先前請師兄幫我寫在廊壁上的那首詩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會被老和尚說是「亦未見性」，真的，實在差得太離譜了。

964、與此頓悟的同時，惠能不禁脫口而出，輕聲頌道：「何其自性本自清淨，何其自性本不生滅，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無動搖，何其自性能生萬法！」

965、知道為什麼前面「菩提本無樹」那首詩偈，不被五祖弘忍認同的原因嗎？因為空、有本來一體，先前的惠能只做到「見有而空」的地步，未能悟及「見空而有」。易言之，惠能所悟到的「空」，其實是有所得、有所執的「偏空、頑空」，不是真正純粹的空性。

966、到得弘忍老和尚講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惠能方才幡然大悟，連「本來無一物」的空也不可住，不可抓著不放。空，不是沒有，否則那空變成不復存在，生機滅絕的「斷滅空」了，活生生把「緣起性空，性空緣起」給撕裂成兩截。

967、所以，惠能才會情不自禁的讚嘆和唱頌「五自性」，要知這五個是有一貫脈絡的。「何其」，翻成白話，就是「想不到」的意思。

968、讓我們回到當年師徒對話的場面，惠能興許是如此感嘆的，原來連我所悟到的「空」也要遠離，「空」和「有」都要無所得才行。真是想不到啊，只有這樣的無所得，我們才能看見真心本來清淨的面貌；真是想不到啊，只有無所得，才能讓我們了悟真心本就不生不滅，本就具足無缺；真是想不到啊，只有這樣的空無所得，眾生的真心才可生起萬法的妙有。

969、從《六祖法寶壇經》的敘述來看，讓我們知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內涵，「無所住」就是無所得；「生其心」的心，在《金剛經》是直心、清淨心、平等心、廣大心。

970、到了觀世音菩薩所講的心經，這個一無所得生起的清淨心，即可讓你「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亦即最後可以直登到「無上正等正覺」的境界。

971、讓我們反過來問，為什麼大家會心有罣礙？是不是我們有很多各種放不下的念頭？早先提到過，念頭不但反映自己一時而有的情緒，也是你的心。正因它此生緊纏著你，讓你時而擺脫不得，時而不想擺脫，才直接、間接導致我們的心有所憂、心有恐懼。是不是這樣？

972、可人人都知道，但人人都不願承認的，人生的最大恐懼毋寧是死亡，是大限將至前的那種害怕和恐怖。

973、畢竟，鮮少有人能像慧可大師那樣明知自己冤枉受死，卻能在被劊子手砍斷頭顱前，悠然口誦「四大本無我，五蘊亦是空；將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的遺偈。

974、然則只要見境生心，遇事而被境所轉，又老執著於各種或憎或愛的念頭，我們就離不開顛倒夢想，就沒辦法「無有恐怖」。問自己就好，你有念頭，有境相，有執住嗎？有的話，你以為所得是樂，其實轉眼即苦，是生死疲勞之苦。可要如何才能徹底解脫？

975、觀心吧，觀我們那顆沉浸在虛妄之海的妄想心，自然就會察覺種種出諸分別和執著的感受，無不須庾生滅，來無影去無蹤。或者，你只要在「罣礙、恐怖、顛倒夢想」這三組文字前面，加個「無」就行了。

976、苦樂亦然，你的苦受、樂受、不苦不樂的感受都是實有而永有的嗎？倘在它們前面加個「無」，會成就什麼光景？

977、實無，實無所求，實無所得，實無有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這就是人生的實相。

978、其實這些可以做得到的人生事理，佛陀在《金剛經 》也講過，例如怎樣才能不求亦不得呢？佛陀說道：「凡所有相皆虛妄。」又云：「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這兩句話，不僅教我們體悟「實無」的密趣，也同時告訴我們藉由「無所得」的修證，即可見到「如來」，也就是你的真心自性。

979、當知所謂的「相」，不是僅限於描述外境，而是包括我們內在的心境，統統都是相。

980、換句話講，人生的愛憎、得失、苦樂都是相，都是剎那生滅，來去不定的虛妄之相。足見凡所有相，跟當下的自己有什麼關係？它們是它們，自己是自己，雙方毫不相干，為什麼要被它們控制？懂得這一點，當下立能「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自能了悟「實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佛陀玄妙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