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冠傍晚時被至尊堂的傢伙堵到，被海扁到吐血，肋骨斷了好幾根！大哥叫我們回去，我們現在要去討個公道回來！」

「可是，他們有噴子！」漢晨說。

「靠，噴子個屌，大哥也去弄一隻過來了！」

「好，我們這就去抄傢伙！」漢晨全身著了火，入了魔，眼睛都是血絲，臉部五官全扭曲在一起，騰騰地散發出殺氣。

家裡這邊，王伯伯準備告辭了，「我去叫漢晨出來一下吧，對長輩怎麼可以這麼沒禮貌，都不出來打個招呼？」母親邊說邊打開漢晨的房門，「咦，他幹嘛跳窗子出去？」

「糟了！」王伯伯驚道，一場火拼要開始了！…………

漢晨順手將桃花擺到桃花樹的根部，就讓落花歸根吧，「一切化生皆活命，嚴冬零落發陽春」，「爾能遵守惜萬物，福有攸歸禍不侵」。是啊，漢晨是在花了很長的時間後才了解到，在生命裡，「精忠沖日月，義氣貫乾坤」的背後，其實是「大悲大願，大聖大慈，太平開天，普度皇靈」的一顆仁民愛物、教化眾生的心，「輔德討罪忠義神，覺頑化迷感應神」，而不是憎恨、報復、廝殺。

火拼後的漢晨站在關公和父親遺像前面，母親在一旁無語的啜泣，王伯伯則一臉嚴肅。

王伯伯和大隊人馬趕到時，雙方談判已經破裂，火拼剛剛開始，一片廝殺聲中，警方連鳴數槍示警，火拼份子連忙逃竄開來，一場血腥的相殘才鎮壓下來。

空氣凍結了，站著的漢晨一臉孤傲，甚至不願正眼瞧父親照片一眼。

「漢晨，你這樣做，怎麼對得起你父親？」半晌，母親終於按耐不住脾氣，一反溫柔的常態，歇斯底里地嚷起來，「還不跪下，跟你父親認錯！」

見漢晨沒有反應，母親於是靠過來捶打推搖漢晨，眼淚卻漱漱地流了下來，漢晨被母親逼極了，脫口而出：「為什麼？是他先拋下我們的！」

母親一聽，楞了，天地好似都在轉動，眼前一片亮白，完全看不到東西，然後整個人軟趴趴地癱了下來。

「媽！……」漢晨和王伯伯連忙將母親攙到沙發上，母親別過頭去，不說話，只是覺得，今天空氣為什麼這麼稀薄，我覺得頭好暈，呼吸都很痛苦！

王伯伯嘆了長長一口氣，明勝，我的八拜兄弟，我的生死盟友，對不起，我沒照顧好漢晨，才讓他怨著你！王伯伯淚水也流了下來。

「漢晨，你父親是個漢子吶！一個鐵錚錚，有情有義的漢子吶！……」

根據目擊者的描述，當時，歹徒的槍抵住人質的頭部，人質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她驚慌失措的瞪大了眼，然後才號啕大哭起來。

「不要一錯再錯了！」父親在柱子的掩護下，用槍對著歹徒說，歹徒大腿已經受傷走不動了，他只能坐著，父親其實很輕易就可以射殺他，但為了人質的安全，父親還在勸降他。

「你放了小女孩，我可以跟檢察官跟法官做證，說你是自願棄械投降的，法官會從輕量刑！」

「不要過來！」但是歹徒已經失去理智，現在，他也不知該怎麼辦，所以，他全身抖得很嚴重，連在幾步外，都可聽見他全身骨骼因為顫抖發出的聲音。

「你還年輕，」父親繼續勸降，「從輕量刑出來後，還可以重新來過！」

歹徒既然哭了起來，像牛一樣，大聲的哭了起來。

「如果你傷害了人質，會罪加一等！可能是死刑！」 

歹徒似乎意識動搖了，他的手槍慢慢放了下來。

「對，把人質和槍放了，我可以跟法官做證，你是自願棄械投降的！」

歹徒猶豫間，雙手鬆了，小女孩趁機狠狠咬了歹徒一口，然後掙脫地向父親跑過來。

「啊！」歹徒被咬的痛澈心肺，見人質要逃跑了，立刻反射性的又舉起槍。

「不要開槍！」父親從柱子後立刻飛身出來抱住小女孩。

一道子彈擊發的聲音突然響起，好像一顆過年的鞭炮轟然炸開。子彈從父親的背部射入心臟，他的血像一朵巨大的蓮花一樣地瞬間綻放開來，然後灑了一地，一地的，血的花瓣。

父親看了小女孩一眼，知道她沒有受傷，然後身體一鬆，當場就殉職了。

歹徒很快的被逮捕、起訴並宣判死刑，宣判那天，母親也到場了，還押的時候，歹徒轉身看到母親坐在前排，他跪了下來。

「張太太，我該死，我該死！張先生是個好警察，當時我失去理智，不知為什麼開了槍，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一定彌補你們兩位！」

然後歹徒不斷的對母親磕頭，而她腦中是空白的，法警拉起歹徒架他離開，歹徒一直回頭對母親哭喊：「張太太，對不起！對不起！」。

「如有毀法妄想，不許生身人世；阿鼻地獄呻吟，那時毀禍已晚；急早佩服法文，回頭諸惡莫作。」母親似乎記得，父親經常這麼誦著。

等待處決的那段日子，歹徒一直託人來向母親懺悔，並說他在死牢裡一直念經迴向給父親，他不敢奢求母親的原諒，只希望下輩子能做牛做馬來為他們贖罪。

但是，如何叫一個女人原諒奪走她丈夫生命的惡人？那惡人甚至用子彈打穿她丈夫的心臟，讓她丈夫曝屍在街頭，讓她的心都碎了，死了，永遠再也無法癒合，重生。

那天，母親一個人整理父親的遺物，她將它們一件件收拾好，一件件封藏到自己的心中，再也不要輕易拿出來了，就只要這樣永遠保存著。母親拿起父親遺照旁那本翻皺了的＜明聖經＞，循著父親曾經念誦過的字句，一字一句追尋著丈夫的靈魂，她深深感覺到，父親透過經中的每個字，每句話，正在跟她溝通，和她心靈相契。

「世人孰無過，改之為聖賢。」

「回心向道，改過自新；滿腔仁慈，惡念不存。」

「日在天上，心在人中。心者，萬事之根本，儒家五常，道釋三寶，皆從心上生來。」

母親唸了好久，剎那間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當時在小女孩跑向父親的最後緊要關頭，父親沒有開槍擊斃那個歹徒？因為，他沒放棄給歹徒最後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現在，雖然「天網恢恢分曲直，神靈赫赫定盈虧」，歹徒被宣判死刑，但如果他已經真心懺悔了，那我還是原諒他吧，或許，有機會再當人時，他可以因為這樣，而學習做個好人吧！

所以，在歹徒的家人再次來向母親懺悔時，母親親口告訴他們，她已經原諒他了。母親知道，父親也同意這麼做。…………

「漢晨，你父親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吶！他不是故意要先走的！」王伯伯說完，低頭飲泣著，無法言語。

「其實，……，我並不怨父親，我愛他，我真的很愛他！我只是捨不得他就這麼走了，所以，我每次都故意不想看到他的遺照，這樣，我才能騙自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有天，他突然回來了……」

「爸！」漢晨跪了下來，在父親遺照前趴在地上嚎啕起來，「爸，我真的不怨你，我真的很愛你，爸……」…………

漢晨終於走到靈骨塔裡父親的牌位前，他將菊花輕輕的獻給父親，父親短暫的一生清白雅潔，就像這束菊花一樣。

牌位上，父親的遺照笑著，漢晨對父親笑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十一歲的那年。這些年，漢晨經常在想，如果父親還在，他會是什麼樣子？他也會是個蠶眉鳳眼的紅臉爺爺嗎？

還是這些年來，漢晨其實一直把紅臉爺爺當成是父親？所以每當他端詳紅臉爺爺的時候，就好像在端詳父親一樣，並且在默默接受他的教誨？所以，父親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他？

爸，漢晨心裡想，兒子今天又穿了最筆挺的警官制服來看您了，您常說，您的一線二星，一線是忠義，二星是五倫、八德，那我二線二星，多出來的這一線是什麼？是永遠愛您，愛眾生的心，好嗎？

「浩氣凌霄，丹心貫日；完大節而篤忠貞。大隊長張漢晨向漢子張明勝，敬禮！」

（本文所有詩文全部摘自＜桃園明聖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