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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身世(下)
2007/12/13 09:56:56瀏覽889|回應1|推薦2

    一項劃世紀的研究終於展開了,在展開序幕之前,唐平元和防彈玻璃做了幾件工作作:唐平元找到一份工作,這份工作使他勝任愉快,並且倍感親切,因為這工作便是打掃他的老家  車站前的地下道,防彈玻璃在他的隔壁單位任職  車站旁邊的廁所,晚上則一起在一家夜總會洗盤子。一個月後,他們分期付款買了一部電腦,隨後,唐平元辭了白天的工作,在家設計電腦玩具(因為這樣可以賺更多的錢),防彈玻璃則辭了晚上的工作,在家開發他的研究。誰知沒多久後,防彈玻璃竟霸著電腦不放,誰要是想拉他起來,他就和誰拼命,就連潑辣臃腫的房東太太,在催討房租的時候,也被他一腿就踢了出去。為此,唐平元還多花了三百元的遮羞費(她堅持要醫藥費,但是,誰都知道,防彈玻璃沒有她小腿粗的大腿,怎可能踢傷她?),這倒應了唐平元老家的一句話:「誰豁出去,誰最大。」

    防彈玻璃真豁出去了,每天早上唐平元起床,就見防彈玻璃紅著眼絲,瞪著彷彿鬥魚的眼睛盯著螢幕,夜晚要就寢了,防彈玻璃還是像生了根似的釘在電腦前,唐平元知道,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喚回防彈玻璃了。

    秋去冬來,嗖嗖的冷風告訴唐平元,只剩下一季,阿美就要披上白紗,嫁給一個有錢人,物價通報也告訴唐平元,除非現在他手上的這張股票漲到一百萬點,可則,他永遠買不起一棟房子,而唐平元也告訴自己,不管如何,日子總要過下去,金庸筆下那些市俗小民,不也都可以大富大貴嗎?

而其實,他現在最關心的是防彈玻璃,因為他已經進入一個屬於完全自我超越的境界,外界的風吹草動、聲光刺激都無法喚醒他,他將他的魂魄投入無涯無盡的思考及轉折中,彷彿夸父,越過黃土,越過大漠,死命的追逐一個永不停息的目標,而他,並不是用脚、用跑在追逐,而是用精血、用生命。唐平元也似乎看到防彈玻璃,正攀爬上冰天封地萬里死境的喜馬拉雅高峰,他四處眺望,發現天就在上頭,正準備做最後的躍進,他摒氣凝神,一次又一次做著最深的運氣,而風雪卻不領情地向他襲擊!都江堰決堤了,洪水如千軍萬馬瀉下,青康藏地陷了,候風地動儀似霹靂炮地爆開,一片片歷史的記憶和碎片橫插入防彈玻璃筋骨畢露孱弱而又枯乾的身體。唐平元知道,防彈玻璃能不能在歷史留下名字,就在他這一擊下,否則功虧一簣,歷史是不會記載一個失敗者的名字。

    每早,唐平元將食物放在防彈玻璃旁,只見防彈玻璃偶而從盹睡中驚醒,連忙又直坐電腦前面,右手打著電腦,左手無意識地抓著食物塞到嘴裡,彷彿嚼草般的嚼著,但是,就算老牛吃草,也要排下一大堆垃圾,防彈玻璃老僧入定如何得了?

    該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一天唐平元從夜總會回來,發現防彈玻璃昏死在電腦旁,電腦螢幕正顯現出防彈玻璃鍵入的字:「世上存在真理,但人類必須永遠不停追尋,倘使對,請回答OK,否則答NO」,但是,電腦並未置可否,只是在不停「嗶、嗶、嗶」叫個不停。

    醫生檢查結果,防彈玻璃長期便秘痔瘡失血過多,肝硬化,腦波不正常,必須長期休養,否則情況不樂觀。

    唐平元終於決定封殺防彈璃的世紀計劃,並為他製訂了作息表,還用催討他沒有分擔的一半房租及分期付款威脅他就範。

    囪的朝北方急速散去,嚴風無情地鞭摑人的雙頰,留下龜裂的傷痕,這天防彈玻璃咳得很厲害,無法再做研究,算算唐平元帶晚餐回來的時候也差不多了,便決定到外面等他,他心裡納悶著,這些天來,醫藥費及各種付款都相當龐大,為什麼伙食還這麼好?他走了出來,走到巷口的麵攤,見唐平元提了便當走過來,便躲起來要給他一個驚訝,但是,唐平元走近後並未走到宿舍的方向,反而在麵攤上坐下來。

    「唉呀,好冷啊!」唐平元口裡呼出大片白烟,不斷地搓著手和老闆打招呼。

    「是啊,這年頭,熱是熱死人,冷是冷死人,今天吃啥?還是大碗陽春麵?」老闆說,右手伸到盤子裡抓了一把麵放到鍋子裡,並順手在抹布上擦了一下,「大冷天,補補身,來碗香辣的牛肉麵如何?」

    「算了,算了,房租又到期了,沒這個命。」唐平元說。

    「你那朋友病好了吧?看你每天給他帶好料補身子,自己卻瘦得跟猴子一樣。」老闆說,翻開鍋蓋用筷子攪拌著。

    「他真該好好謝謝你。不過你何苦這麼做呢?」

    「他是天才,我有預感,他會改戀歷史。」

    「人心薄如紙,功成名就了,誰還記得你?別傻了,把自己養好吧!與你又非親非故的,他跟你說過感謝嗎?」

    防彈玻璃默默的轉回頭,回到屋子裡,躺在床上,腦中一片空白,好像很多線路突然搭在一起,一時百般電流交錯在一塊,而產生的反應卻是一切都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唐平元回來了,見防彈玻璃躺在床上,連忙叫他。

    「喂,吃飯了,看我今天給你帶什麼東西回來。」

    防彈玻璃沒出聲。

    「怎麼啦,該不會又病了吧?」唐平元湊過頭看看防彈玻璃,發現他眼還亮著,而且氣色也正常。

    「哪個程式又相衝突了?先吃飯吧,」唐平元將防彈玻璃扳了正,然後將便當打開道:「你瞧,我給你買了塊豬排,剛炸的,還熱的呢!」

    防彈玻璃注視著唐平元,淡淡的說:「你晚上吃什麼?」

    唐平元愣了會兒,很快又回過神:「好小子,你怕我吃得比你好?我也是吃豬排啊,如果不喜歡,明天給你帶萬巒豬還是太祖魷魚羹,可以吧?」

    防彈玻璃還是沒有表情:「老實告訴我,你晚上吃什麼?為什麼都吃飽了再回來?」

    「嘿……」防彈玻璃堅定置疑的口氣使唐平元緊張起來,他不知所措地站起來,又本能無意識地四下迅速看一下,搓著手生硬的打著哈哈。

    「有時吃牛排,有,有時吃蚵仔煎,有時吃,吃,喔,吃蛇湯,你知道的,東西冷了不好吃,嘿嘿!」

    「你騙我!」防彈玻璃斬釘截鐵地拆穿他的謊言,唐平元嚇了一跳,有些惱羞成怒。

    「好啦,別鬧了,吃完飯再說!」

    防彈玻璃倏地站起來,也不甘示弱:「你根本沒將我當成兄弟,什麼事都在瞞我,你那唯一一張股票跑到哪兒了?賣了,對不?為了醫我的病!你每天挨著冷風在路邊攤吃陽春麵,對不?為了讓我吃好一點的!你對我仁盡義盡了,可是別人說我像屎一樣的沒用,對不!」防彈玻璃甚至是咆哮起來。

    唐平元克制住性子,盡量壓低嗓門,幾近是哀求的口吻:「沒人說你沒用,至少我不這麼認為,不是嗎?趕快把東西吃了,或許,或許哪天托你的福,我也發了呀!」唐平元將便當拿至防彈玻璃面前。

    「不要!」防彈玻璃大吼,一揮手將便當打落,豬排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滿了泥,唐平元一反身連忙蹲下拾起豬排,將它捧在手上,露出不捨的眼光暗吞著口水。

    防彈玻璃見狀歇斯底里地哭喊起來:「唐平元,我跟你絕交了!」然後瘋也似的撞了出去。

    唐平元卻出奇的平靜,他慢慢坐了好,淚水不停流了下來,滴在豬排上面。

    唐平元不知道防彈玻璃為什麼要這麼絕情,不但一去不回,甚至幾天後,趁他不在,防彈玻璃還把電腦搬走了。唐平元什麼都沒有了,這一年的積蓄全泡湯了,阿美聽說已經在試穿各國的名貴結婚禮服和物色各種美麗的傢俱,而跟在唐平元後面的,卻是一屁股的負債。唐平元決定,待到房東太太把他扔到馬路的時候,他就開始恢復以前那種流浪漢的生活,那種人見就怕流浪漢,還有誰敢跟他要債呢?所以現在開始,他可以盡情地喝酒、裝瘋,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而事實上,房東太太聽到防彈玻璃發瘋出走的消息後,便也一直想把唐平元趕走,房租到期的隔天,她不聲不響地就把警察找來,說他故意拖繳房租,唐平元繳不出房租,警察告訴他,明天一早就自動消失在這間房間,不然市監獄還有一點空床舖。

    晚上唐平元決定好好大醉一場,然後隔天被房東太太扔出去,這一年,真的是一個酸甜苦辣的回憶,防彈玻璃,你真會這麼狠心?昔日同甘共苦,共啃一個饅頭,共睡一張床舖,輪流穿一條沒有補丁的褲子,那種相依為命的日子,你都不珍惜了?唐平元慢慢醉昏過去,突然,一聲又一聲「嗶、嗶、嗶」電腦的聲音傳到唐平元耳裡,他抬起頭,防彈玻璃正在打著電腦。

    「防彈玻璃,你回來了!」唐平元叫道。

    「嘿、嘿!」防彈玻璃跟往昔一樣露出程式成功的笑容。

    「嗚…嗚——」不一會,防彈玻璃又哭嘆了起來。

    防彈玻璃站起來,走近唐平元,注視著他。

    「媽的,這些日子跑到哪裡去了?」唐平元緊緊抓住防彈玻璃,「你又病了,怎麼一點肉都沒有?」唐平元好似抓不住防彈玻璃。

    「你喝酒了?你在怨我?我是不得已的!」

    「少廢話,睡吧,明天房東太太就要趕我們走了,我好睏!」

    防彈玻璃扶唐平元躺了下來。

    「防彈玻璃,你還會再跑嗎?」唐平元又仰起身來問。

    「我不是在你身邊嗎?」防彈玻璃說。

    「喔。」

    「嗶、嗶、嗶——」唐平元聽到電腦的聲音,知道防彈玻璃沒走,隨著聲音漸漸沉睡過去。

    早上一陣敲門聲吵醒唐平元,他驚坐起來,卻沒發現防彈玻璃,他又跑到哪裡去了,他敲敲腦袋,回憶昨晚的事,沒錯,他來過了,絕不是夢,可是他人呢?

    「砰、砰、砰」門又響了起來,一定是防彈玻璃回來了,唐平元迅速翻下床縱身開了門。

    「防彈玻璃!」唐平元叫道。

    「防彈玻璃  朱文明是家兄。」來的人被唐平元驚嚇到,連忙解釋。

    「抱歉,抱歉,令兄一個月前就離開了!」

    「是的,我知道——」來的人卻啜泣起來,「他一個月前回家後,人就瘋了,成天抱著電腦不放,昨天早上,不幸,不幸歸天了!臨死時卻一再囑咐我要將這東西交給您!」……………

    然後,唐平元什麼都不知道,只覺得地球自轉的好過份,讓他沒有重心,頭暈,整個人空空浮浮的抓不到可以著力的地方,好似要飛出去了。

    他緩緩拆開包起來的東西,是一套光碟片,還有一封信:

    「平元:非邏輯電腦已經完成了 雖然它還有一點缺點尚未克服,但是它的使用性已經相當高了,趕快將它拿去賣掉,不但可以買一棟房子,而且今生今世享用不盡,趕快,不然阿美就要嫁給別人了!盡在不言中!」

    「防彈玻璃!」唐平元跑到馬路上,太陽大大的正照著,他四處尋找,卻不見防彈玻璃。

    「防彈玻璃,趕快回來,我不要阿美,我只要你,防彈玻璃!」唐平元發瘋地往太陽的方向奔去。

 

三、我愛阿美

    「結果呢?」記者問:「唐先生,你有否將光碟片賣掉?」

    「沒有。」

    「沒有?你不愛阿美嗎?」記者嘩然道。

    「不,我愛阿美,但我更愛防彈玻璃,我相信,他是歷史人物,而且我相信,他的靈魂離開身體後已經進入光碟片裡了!」

    記者都沉默下來。

    「防彈玻璃用生命發明文明一號,可是卻受到世人的非議,文明一號有罪嗎?而濫用文明一號的人,卻沒有成為被責難的焦點,到底該受到審判的是文明的本身,還是罪惡?」

    唐平元走離席位準備出場,一時鎂光燈又閃爍起來。

    「唐先生,請問最後一個問題,你保留文明一號又花了多少時間改良,使它這麼完美?」

    唐平元停了一下,略為思考後說:「都快三十年了!」記者驚異地叫出聲音,唐平元則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說:「在人類文明史上,這只是一個短時間,但反過來說,只要更短的時間,人類就可毀滅整個文明,只要你們搞清楚審判的對象,文明就不會含恨而終了,我和防彈玻璃如是斯說。」

    大家都笑了出來,看著唐平元慢慢離去,只有他斑白的頭髮令人覺得隔外顯眼。

 

 

(本文收錄於「大學小說選」)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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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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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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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13 17:55

好看!!

林金郎(伽藍兒)(frankjin) 於 2007-12-14 11:14 回覆:
感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