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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川康 37
2010/08/25 06:56:05瀏覽371|回應0|推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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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二爸把小兒子李國孝送到我家來,我們叫他五哥。五哥來我家是因為我們家只兩個女孩,父親就把五哥放在自己的名下,從此他和我們一同到實驗小學上學。五哥很聰明,寫得一手好字,下得一手好象棋,這些對幾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難得了。他剛來成都時,聽我們唱歌就連聲說:“妙、妙、妙。”接著,用大邑腔怪聲怪調地學我們唱,全家聽了笑個不停。五哥比我大二十天,我們在一起時他總是事事讓著我,護著我,我很喜歡他。
五哥可能干了,他在花園裡,憑叫聲就知道蟋蟀的公母,憑叫聲就知道這支公蟋蟀會不會斗。他循聲音找蟋蟀,我和妹妹躡手躡腳跟在後面。有時他突然翻開一塊石頭,蟋蟀還沒來得及跳起來,就被他擒拿到手;有時,用腳震一下地,蟋蟀一跳出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扑過去,敏捷地捉住蟋蟀,再小心翼翼地用另一隻手把蟋蟀拿出來。捉到蟋蟀後,他把最會斗的選出來。他說:棺材頭的蟋蟀最能斗。然後,他選擇一段竹筒,在竹筒上面雕刻出一條條空槽,中間橫刻一個可以放一片薄木板的槽子,先把兩隻蟋蟀分別從兩邊放進竹筒並塞住進口,再拉起中間的隔板。開始兩隻蟋蟀蹲著一動不動地打量對方,不肯向前。五哥用草莖撥動蟋蟀的觸須逼它們朝前走,兩兵相遇,斗志驟起,一場精彩的搏斗開始了。它們一路勇猛沖殺向前,一會兒低頭角力,一會兒又抓又撞,打得難分難解,我和妹妹的尖叫聲則不停地響起。激烈的戰斗把婆婆、媽媽引來,大家饒有興致地觀看,直到兩隻蟋蟀斗得精疲力竭,以其中一隻的失敗而告終。這時,得勝的一隻彈彈須伸伸腿,威風凜凜地昂首震翅,大有得勝回朝地動山搖的味道。等五哥用木片把它們分隔在竹筒兩邊,戰事才告結束。
五哥還帶我們去花園,他在草地上挖一個長方形的小坑,用幾根竹條巧妙地編成一個支撐物,把一塊磚斜撐在坑上,坑裡放一些香香的食物。幾個孩子在離坑幾米遠的地方趴下來,大氣不敢喘,一動也不敢動。過不了多久,只聽見“呯”的一聲,磚塊倒下來蓋在坑上,五哥一躍而起飛快地沖過去,把手往坑裡一伸,突然拿出手來,手裡竟奇跡般的出現一隻麻雀!我和妹妹嚇得驚叫著逃開,過不了兩天,又要求五哥再玩一次這種捉麻雀的游戲。自五哥到來後,花園就成了我們的樂園。五哥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直到1952年我們窮得過不下去了,他才回到安仁鎮。

6

就象現在的高干周圍有很多服務人員一樣,我家也有幾個佣人。看門的孫大爺、作飯的周大娘、專管洗衣的魏奶媽、兩個男勤務員和一個車夫,還有個名叫朝霞的丫頭。和現在高干身邊的人不同的,除了稱呼外,就是這些人不拿政府工資,他們的工錢由我們自己付。
曾讓我在讀小學時感到最抬不起頭的就是家裡還有丫頭這件事。記得老師曾狠批買人家女兒當丫頭的做法,說:“二十世紀了,中國還有買賣奴隸的行為,真不能容忍。” 我聽了覺得很丟臉,為此質問過媽媽,媽媽只是搖頭不答。
朝霞每天的工作是做清潔和端茶送水,我們放學回家后她就和我們一起,既照顧我們又和我們一起玩。她說她原來名叫唐玉華,還有個姐姐叫唐玉芳,她們的母親早逝,父親是收荒匠(收賣破爛的)。她父親酗酒且好賭,每次喝醉了就把姊妹倆往死裡打口裡罵罵咧咧地說:“俩個討債鬼,我飬你們有甚麽用!”。為了還賭債又把兩個女兒賣給別人當丫頭。她幾歲時被我爺爺領回來,跟婆婆、媽媽後來還加上我們一起過了十幾年。每談及姐姐,她的眼裡就充滿淚花,然而人海茫茫,哪裡去尋找?
解放前夕,一個開鞋店的老板來找媽媽提親,媽媽覺得他有手藝,唐玉華嫁給他將來生活有保障,征得她的同意,就答應了這門婚事。出嫁時,媽媽說她在我家那麼多年,象自己的干女兒一樣,為她准備了嫁妝,給她辦了個漂漂亮亮的婚禮,還叫她任意選了一個房間的家具,隨她一起帶到夫家,臨走時,媽媽給了她一些錢叫她留著對付急用。後來我們搬到窄巷子,她一直和我們有來往,她和丈夫吵了架就來找媽媽傾訴委屈。媽媽病重的時候,她還前來照顧過一段時間。
魏奶媽是個命苦的女人,剛懷上孩子丈夫就得急病去世,孩子生下來幾天又突然病死,為了生活,只好進城當奶媽。她的奶兒長大後,別人介紹到我們家。鄉下婦女從小就沒取過名字,大家按習慣仍叫她魏奶媽。她是小腳,在我家的任務是洗衣服,她力氣大,動作又靈敏,上午就能干完工作,下午便任由她自由活動。漸漸地,她和我家的勤務員劉子成產生了感情,她的生活裡才又有了快樂和希望。建政後他們結為夫妻,在我們的親戚家領養了一個男孩。聽說小日子雖窮卻過得很美滿。
周大娘是個性格內向的人,每天買菜作飯,在廚房裡忙碌。遇到宴請賓客,自有廚師專門操辦,她只是幫幫忙,反而比平常輕鬆。給她出難題的常常是我,我太挑食,又說不出具體想吃什麼,經常弄得她無可奈何,不知所措。她總是把工資小心地存起來,對媽媽說:“太太,你做生意的時候可以幫我把這點錢拿去捎帶賺點嗎?”媽媽說:“你怎麼還想做生意?”她卻默然不語,後來媽媽真還幫她賺了些錢。土改開始,我們賣了房子,她只好回老家。記得她臨走時流下了眼淚,才知道她的生活和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相似,丈夫早逝,又沒有孩子,夫家的侄子不僅搶佔了她的房子和田地,而且個個對她如狼似虎。她說這次回去,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存了多年准備養老的錢,也不知道將來的生活會怎樣。她是懷著絕望離開成都的。
孫大爺是個六十多歲的孤獨的老人,又是跛腳,在農村田無一畝,生活無著。父母偶然聽人說起他的情況,便叫他來我們家看門。每天上午前門一打開,他就坐在門裡的藤編躺椅上,有客人來,他便叫勤務員進來通報。他總是克盡職守一直坐到關門。放學回家,我常常看到他手握長長的煙杆坐在那裡吞雲吐霧,一副悠哉游哉的樣子。時間久了,媽媽怕他活動太少,叫他在後院一塊空地上種菜,收獲的菜蔬任他賣給別人,賣的錢也歸他所有。每當他的菜豐收時,他都笑得合不上嘴。建政後離開我們的家時,他是我們最擔心的一個,那時他已七十歲,又是殘廢人,一個人將怎麼活下去啊。
童年過去得很快,今天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非常幸運,我的童年雖結束得太早,但我卻享受到最溫柔的父愛,享受到母愛的光澤,我有一個溫暖的家。這些永遠是我最珍貴的財富。

第五章 愛的力量

活下去

1951年初,父親被大邑縣“請”走。父親走了,媽媽沒有掉一滴眼淚,而且以後的幾十年,不管遇到多大的打擊和災難,媽媽都沒有掉過眼淚;父親走了,媽媽一如平常,平淡而冷靜,但她的笑容沒有了,話也變少了。我們聽說,父親一到安仁鎮就被關押起來。
父親被帶走一個月左右,一天黃昏,弟弟李國福大聲啼哭著來到人世。媽孤獨而衰弱地躺在床上,一臉憔悴;我和妹妹卻興奮異常。這粉紅色、柔軟的小東西,竟是我們的小弟弟!他那絲綢一樣細嫩的皮膚上,一根根藍色血管看得清清楚楚。我用一個指頭輕輕觸了一下他的小臉,他動了動嘴,這算是向我打招呼吧。從此,我多了一項任務---洗尿布,妹妹總要和我搶這工作,好像是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六十多歲的婆婆則邁動著小腳從早忙到晚。我們卻沒有辦法把消息帶給被關押在大邑縣的父親。
弟弟還沒有滿月,土地改革運動已開始進行最后一個項目:賠償農民損失。理由是:幾千年來,農民祖祖輩輩受地主剝削,地主應該賠償農民世世代代的損失。我幼稚地想,過去,我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不會叫我們賠賞農民幾千年的損失吧。可是,下達給我們的賠賞數目,簡直是天文數字。現在媽媽的肩膀不僅要擔起一家五口的生活重擔,還要扛起父親偌大經額的陪賞任務。首先,媽媽被勒令交出1950年購買的公債券,然後我們上交了父親在各公司的股票,賣掉了所有的房產及家裡值錢的東西,卻無法湊足那巨大的數目。
父親以前辦的學校被說成是公益事業,按規定應無償上交國家;父親在西康、成都兩地辦的公司和工廠,早就歸屬了政府;轉存到香港銀行的錢,因為當時政府與香港的對立關系,根本就不能拿回來(而且這筆錢至今不知其下落)。沒有辦法,媽媽常抱著吃奶的弟弟,按要求去七縣聯合辦事處報到,但我們已經山窮水盡了,賠償的任務很久都沒有進展。
一天,媽接到通知,又去土改工作組。她被帶進了一個房間,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書桌,後面坐著一個的中年男人。媽媽抱著弟弟進去,他一邊慢慢喝茶一邊看報紙,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人進到房裡。媽媽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不敢隨便開口。過了好一陣,這位干部抬起頭來,身子往後一靠,直起腰板,打了一個嗝。他的眉毛嘲弄似的糾結著,目光中帶著威嚴和不屑,拖著低沉而不耐煩聲音問:“你這些天干什麼去了,為什麼你不來交錢?”
媽媽說:“我們只剩幾間破房子了,賣掉就馬上把錢交上來。”
“先把你們藏的錢拿出來!”
“我們沒有藏錢呵。”
他猛的站了起來,目露凶光,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桌上。
“胡說,誰不知道你們有錢?你騙得了誰呀,沒有藏,錢到哪裡去了?”
“我怎麼敢騙你,確實沒有藏呵。”
“是嗎?讓我來看看。”他走過來,一記耳光甩在媽媽臉上,說:“怎麼樣,錢藏在哪裡?”
媽媽抬起頭,說:“我不敢欺騙政府,更不敢藏錢。”並本能地把弟弟抱緊。
“你們這些狡猾的地主婆,個個頑固不化,你還敢說沒有藏!現在我來幫幫你,你就會想起來。”他一把搶過弟弟,扔在地上,弟弟“哇”的一聲哭得死去活來。
“怎麼樣,想起來了嗎?”
“沒有做過的事情,我怎麼敢亂說啊。”
那人順手拿起一根板子,對媽一陣亂打,媽媽不敢動一下,怕他去打弟弟。板子啪、啪地響著,媽媽木然的站著,任他發一陣威風。打累了,他扔掉棍子,氣勢洶洶地說:“這下想得起來了吧。”
“我還是那句話,沒有做過的事,我不敢欺騙政府。我只請求政府寬容幾天,讓我再去想辦法。”
“哼!我這就再給你幾天回去想,你要再想不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說著,對准媽媽的額頭狠狠一拳,隨即揚長而去。
媽媽被打得暈頭轉向,仰面倒地,弟弟那嘶啞而斷斷續續的哭聲傳來,使幾乎喪失知覺的媽媽警覺起來,恍惚中只覺得頭很暈。媽媽忍著全身劇烈的疼痛順著哭聲爬到弟弟身邊,伸手抱過弟弟,趕快給他喂奶。不停地說:“寶貝,不要怕,媽來了,媽在這裡。”弟弟吃著奶,仍在不停地抽咽。母子倆就這樣躺在地上,過了好久,媽媽忍痛站起來,抱著弟弟一步一步走出工作組。
下午,原屯委會民政廳秘書長、父親的朋友李靜軒伯伯到學校找我。去到他家,李伯母正在為媽媽擦洗臉上的血跡,媽媽臉上毫無表情,任由李伯母為她拭擦,只有在酒精擦到傷口上時,她才不由自主地倒噓一口氣。媽媽滿身的血痕可以遮住,但臉上的傷必須擦洗干淨,盡量顯得不太嚴重。媽不想讓婆婆知道她被打。我看見媽媽耳朵後,臉上和額頭上都有傷痕;耳朵後的傷還好,不容易被發現,臉上和額上的傷隻只好向婆婆撒慌了。
這時,弟弟早哭得精疲力竭昏睡過去,我走到床邊,迷糊中的小弟弟還在不停地抽泣。弱小的孩子呵,來到人世還不到兩個月!我撫摸他稚嫩的小臉,輕輕拍著他的背,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
以後,媽媽仍不時被工作組叫去,每次回家總是疲憊不堪。一天,媽媽抱著弟弟又去了土地改革工作組,他們就沒有再回家。黃昏時,工作組來人告訴我們:大邑縣來人了,我們如再拿不出錢來,明天就把媽媽和弟弟送到大邑縣去。
婆婆頓時嚇得倒在地上,我和妹妹也哭了。來的人不耐煩地吼道:“嚎什麼,還不快去收拾東西!”我知道,媽媽這一去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可能會象父親一樣再也回不來。弟弟那麼小,他怎麼經受得住路途的艱難和牢獄生活的苦難?但我們哪有抗爭的權利,只好哭著為媽媽和弟弟整理行裝。
我鼓足勇氣,說:“我去把弟弟抱回家吧,他才只有幾個月啊。”
“不行!必須帶上他。”
“那麼,讓我來拿這些東西,順便去和他們告個別吧。”
“少給我說那麼多,你要去就一起回大邑。”
他們拿著東西匆匆走了,我和妹妹再也忍不住,嚎淘大哭起來,直到哭得聲音嘶啞,眼淚象斷線的珠子不停往下掉。我越哭越怕,越哭越覺得沒有出路。我一邊哭,一邊心裡翻滾著無數後悔:後悔平時不夠乖,後悔沒有好好聽媽的話,後悔太貪玩,沒有多幫媽媽做事,後悔沒有多親弟弟幾口……。所有的後悔又匯成淚水,哭得昏天黑地。
婆婆一直倒在床上,睜大眼睛,一聲也不吭。我和妹妹在哭得沒有力氣之後,也默默地躺在婆婆身邊,絕望象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每個人心上。黑夜降臨了,我們沒有開燈,黑暗中,誰也睡不著覺。快半夜了,突然聽到“篤、篤”的敲門聲,我們嚇得直往婆婆身邊擠;這時聽到媽媽在叫我,我跳起來去開門,呵!媽媽抱著弟弟挎著行李站在門口。媽媽回來了!媽媽回來了!我們破啼為笑,我拉著媽轉來轉去地看,媽媽平靜地說:“不用看了,我沒有什麼,他們把我留到這麼晚,仍不見你們送錢去,就把我放回來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從此,媽再也不帶正在吃奶的弟弟一起去了。
經過這件事,我每天虔誠地向菩薩祈禱,求菩薩保佑我們,給我們變一大堆錢出來。只要有了錢,我們就一分不剩全交上去,完成“賠償”任務,媽媽就不用經常去報到,我們也不用天天擔驚受怕。甚至我還幻想著,或許父親也能回來……。
現實卻是殘酷的,我們連交房租的錢都沒有了,而且房主龔趣良(音)在一個月前被大邑縣抓回去,這房子也要賣了。但房子還沒有賣出去,龔伯伯就被大邑縣槍殺了,他的兩個女兒送走大邑縣來拿錢的人,屋子裡就傳出壓抑著的悲戚而哽咽的哭聲。聽著她們的哭聲,我又想起關押在大邑縣的父親,對父親的擔心折磨著我,但我不敢向媽媽說,只好把這份牽腸挂肚的思念藏在心裡。
我們再也不能在這裡住下去了,窄巷子街靠同仁路的街口,我家曾經修建了六間木板牆的簡陋房屋,用來廉價租給窮困的城市貧民。五十七號是最后一間,前面有一口井,所以房子一邊是斜面,拐角處成120度角,而且木板牆的每一塊板之間有很大的縫隙。因為實在太簡陋,自修成後,從來沒有租出去過。現在,裡面布滿灰塵和蜘蛛網,一進門就聞到濃濃的霉臭味,它正好成為我們的安身之處。
房子樓下是一間泥地屋,旁邊的屋檐下搭了個小棚子,當作廚房。小棚子只是遮住灶台,下雨天廚房地下就全是稀泥,我們踏著稀泥、淋著雨跑著把做好的飯菜端著進屋。樓梯就在房間內,樓梯的木板大小不一,破爛不堪,有的還鬆動,而且樓梯很陡峭,即使小心翼翼的地踏上去,它立刻就吱吱呀呀叫起來;樓上只鋪了一半樓板,且沒有欄杆,每塊樓板之間都有縫隙,樓上走路,灰塵就直往下掉。屋頂沒有天花板,抬頭就看到房梁和破瓦;屋頂較陡,大風吹過,瓦往下滑,露出一處處縫隙,我們可以看到點點藍天。遇到下雨,到處都漏,天上大下屋裡小下,樓板上無處不是水,水又從樓上漏到樓下,床上地上都是水。所以,夜裡只要聼到雨聲,全家都會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把洗澡盆、桶、臉盆、甚至鍋、碗等,凡是可以盛水的東西,全拿上樓接雨,還要不停地倒掉接滿的水。於是,樓梯便嘰嘰嘎嘎地呻吟,有時整夜下雨,我們就整夜跑上跑下。我不由得想起杜甫的詩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蔽天下寒士俱歡顏”來。
樓下擺了兩張床,因為一面牆是斜面,靠牆的床后就留下一個斜三棱形的空間,正好放一些雜物,也成了我不願見人時躲藏的地方。除了一個矮小的飯桌,屋裡沒有其他家俱,五個人住在樓下不覺得擠。
這房子當西晒,夏天,吃過午飯,火辣辣的陽光從每一個牆板間的大縫隙裡照進屋,給屋裡畫上一根根寬寬的平行紅條。屋內象蒸籠,懊熱難耐,我們全身膩著粘糊糊的熱汗,就拿著小竹凳去街對面的牆腳下坐。靠這段短牆的一點陰影,多少得到一點涼意。然汽車就在面前過來過去,揚起一陣陣塵土;那欺負人的灰塵迷進眼睛、鑽進鼻孔,別有一番苦味。冬天,寒風呼呼地地往房內灌,屋裡更顯得陰冷。夜裡,油燈在風中搖曳、跳躍,在閃閃的昏暗燈光下,我們擠在被窩裡干活,又思念起被大邑縣關押起來的父親。
搬到這裡,我們終於有屬於自己的“家”,鄰居們都很好,他們之中有賣湯圓的、拉人力車的、撿破爛的、也有工人。這些善良的城市貧民,“解放”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太大的變化,他們仍和過去一樣每天從早到晚忙著掙錢,整日操心維持自己家最簡單生活的油、鹽、柴、米,他們沒有瞧不起我們,在我們困難的時候還給過很多關心和幫助。說實話,他們好多家的生活一點不比我們強。
最後,我們賣掉窄巷子其他五間房子,因為房子太簡陋,買房的又是原住戶,房價很低。終於一貧如洗了,工作組看著在飢餓線上苦苦掙扎的我們,知道再也擠不出什麼油水,那永遠沒法完成的“賠償”任務也就不了了之。
這時,劉文輝的侄兒劉元瑭已經被判槍斃,全家掃地出門,他的一位太太伍碧容找不到地方住,媽媽讓她帶著女兒住到我們樓上。我們多少可以收一點房租,她們也覺得房租特便宜,這叫兩全其美。伍碧容的女兒劉世福比我大幾歲,我叫她劉姐姐,她讀高中,積极要求進步,堅決和她的父親劃清界限,經過派出所同意,改性伍,叫伍林我就改叫她伍姐姐。一天她叫我出去,路上問我: “你知道你媽媽把錢藏在什麼地方嗎?”我隨口答道:“我們沒有藏錢呀。”話一出口,我立即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套我的話啊!看來,政府仍然不相信我們,還想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身上打開缺口。媽媽叫我不要怪伍姐姐,說她有她的難處。伍姐姐高中畢業,考上四川醫學院,後留在附属醫院工作。劉文彩地主庄園炮制出來後,政府說她改名换姓鑚進革命隊伍,把她趕到農村去了。
( 在地生活亞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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