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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川康 35
2010/08/23 07:27:01瀏覽308|回應0|推薦1
日本人的轟炸, 除了把我送進了孤兒院, 還在我的記憶裡留下兩個畫面。一幅是防空洞, 裡面擠滿了人, 大家鴉雀無聲地坐在地上, 或抱個小包袱, 或拎個小箱子。我緊挨著婆婆, 焦急地盼望著解除警報的消息。另一幅是緊急警報淒厲的鳴叫聲中, 狹窄的城門處一片混亂, 汽車、人力車和拼命往城外跑的人群擠成一團, 誰的前進速度都很慢。我那時太小, 頭腦裡只留下這兩幅沒頭沒尾的畫面。
還有幾件聽婆婆說的事, 一直存在記憶深處。一是日本飛機轟炸少城公園(現在的人民公園)。公園寬廣而樹多, 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少, 每次轟炸, 很多人就躲進去, 那裡一直很安全。一天晚上, 空襲警報又拉響了, 人們爭先恐后地跑進公園。公園裡一片漆黑、鴉雀無聲, 一對老夫妻, 每次都帶著小孫子在這裡躲藏, 這次, 孫子卻大聲啼哭, 周圍的人怕孩子的哭聲招來炸彈, 都責備老夫妻倆。孫子大哭不止, 二老只好帶著孫子離開公園, 另覓躲藏處。很快, 日機飛臨成都上空, 突然公園裡幾道白光射向夜空, 這是漢奸用電筒向空中發信號, 十幾架飛機在公園上空盤旋片刻, 炸彈全扔進公園。頓時, 炸彈聲呼嘯而來, 炸彈爆炸產生的氣浪鋪天蓋地, 公園變成人間地獄, 房屋倒塌、火光四起、血肉橫飛、血流成河, 到處是殘缺的人體, 樹上、房屋上都挂著殘肢, 其慘烈之狀、恐怖之狀令成都市民個個為之痛心、為之震怒。在大罵日本人和漢奸之時, 都不約而同地想起那對老夫妻, 想不到小孫子的啼哭竟救了一家人的命。41年7月27日, 大批日本飛機對華西壩到少城一帶進行地毯式轟炸, 爆炸聲震耳欲聾, 到處都在燃燒, 尸橫大街小巷, 慘絕人寰。
後來我們搬到在鄉下去住, 滿以為到了鄉下就能安全, 然而, 我們想錯了。日本人在縱橫轟炸成都市區後, 把目標轉移到鄉下, 一天, 日本飛機竄到成都西郊上空, 一邊投擲炸彈, 一邊俯沖掃射, 我的表舅躲在河邊, 以河岸做掩護, 一塊彈片飛來, 削去他半個腦袋, 鮮血染紅了河水。又一次, 警報拉響了, 幺爸李萬均和朋友幾人躲至西門外王建墓附近一戶農家。初, 打算躲進屋后竹林內, 因有惡犬狂吠, 怕遭來日機, 回頭想跑出宅外, 剛出屋門, 見田坎上全是擠在一起拼命逃跑的人群, 而日機已臨空, 又趕緊回到門側牛圈內。炸彈竟在竹林和牛圈土牆外爆炸, 相距僅兩三米, 幸有土牆阻擋, 幾人均未有傷亡, 而逃跑在田壩上的人群, 除炸彈外, 還遭到日機低空掃射, 尸橫遍野。我大哥的外公就是在這次跑出農宅后遭日機掃射而死亡的。

2

我有比較清楚的記憶,應該是從五至七歲在西昌那段日子開始,那之前的事,只是些模糊印象。小時候,我和妹妹李國芹生活在婆婆爺爺的身邊,媽媽和父親都不在我們的生活裡。一天,婆婆突然大聲說:“涵兒,媽媽回來了。”我不知所措,趕快躲在婆婆身後。婆婆說:“你們看涵兒,媽媽回來了,居然還不好意思起來。”
原來媽媽和父親一起去了西昌,這次媽媽回成都,是來看望婆婆和爺爺,處理一些家事;因為父親很想念我,要帶我去西昌團聚。
一九四四年初,我們一行人分乘幾輛轎車和一輛卡車前往西昌,道路很不好走,車開得很慢。這條泥路有長長的一段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峭壁,曾有汽車在這危險的路段上滑下山崖,車毀人亡。當我們乘坐的汽車經過險路時,媽媽緊緊抱著我,嚇得臉色蒼白全身是汗。走了兩天,離西昌不遠了,前面的道路塌方,車隊停下來,找了一個大院子住下。第二天早上起來,我驚呆了,天地之間已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高聳的雪峰融入雪霧迷茫的天際,山坡上到處是凝成千姿百態的碩大冰塊,晶瑩剔透。又粗又長的冰柱從山岩上、屋檐上挂下來;遠遠近近的樹木被冰雪包裹著,有的象一叢叢純白的珊瑚,有的象一堆堆潔白的絨花,我覺得好象進入了神話中那美麗而神秘的國度,興奮地沖出門想跑進這童話般的世界,一腳踩著路面上的薄冰,狠狠地滑了一跤,只得乖乖地回屋。
大家在房間裡烤火,一個叔叔聳著肩、搓著手,不停地唸:“嗖嗖冷,冷嗖嗖”。我們被困在這裡幾天,消息傳到父親那裡,父親急得大發脾氣,下令趕快疏通公路,並親自乘車沿崎嶇山路來接我們。
當我們進入西昌時,駐西昌衛戍司令劉元瑄派出的一連騎兵和八縣彝族頭人出城十裡相迎。當時,鞭炮齊鳴、鮮花簇擁、盛況空前。父親抱我坐在他腿上,另一隻手摟著媽媽,興高彩烈地說:“看看,多少人來歡迎我們,這裡是我們的另一個家啊。”
到了西昌,氣溫和路上迥然不同,干燥而暖和,藍天白雲之下,空氣特別清新。我們住在西康省銀行西昌分行后面的院子裡。父親已買來了一輛外形是汽車的四輪腳踏車,大紅色的車身油光錚亮,我從父親懷裡跳下來,興奮地坐進汽車,汽車便平穩地往前滑動。父親看我這麼高興,拍拍媽的肩,也滿臉堆笑。父親引領著我騎著汽車到花園,我下車和父親拉著手跑來跑去。我的父親簡直就象個孩子,我一點也不怕他,還專門和他淘氣。
父親告訴我說:“乖孩子,你千萬不能一個人出街,彝族人經常會進城搶小孩去當娃子,他們看见单独的孩子,上前一把抓住夾在手臂下,用身上披的查爾瓦裹著就跑,你可要小心啊!”聽了這種事,我的興奮勁嚇得一下子就沒有了。
開始的新鮮感很快就過去了,又不能隨便上街玩,即使出去,也沒有什麼好玩的,小小一個西昌城,極為落后而簡單,還很臟。父親每天要去“辦公”,媽媽經常要接待朋友,我有些寂寞了。父親看出我不太愉快,去剛建成的公園裡借了兩隻小白兔回來。兔子養在花園裡,我每天喂它們,父親“辦公”回家,也陪我喂兔子。只要有父親在,我就在院子裡奔跳雀躍,追得兔子滿園跑,父親說:“乖乖,那兔子是紅眼睛,專門和小孩子作對,讓我來幫你。”胖胖的父親笨拙地和我一起追來追去,而兔子卻突然不知去向。
媽媽大笑起來,說:“光普,我看兔子把你當成大狗熊,早就躲起來了。”父親走過去,一把抱起媽媽就跑,說:“哈哈!我總算抓到一個我要的小東西。”他們說笑著,毫不在乎佣人們看見。我則跟在后面又叫又鬧,大有嫉妒之意。
晚上,我們有時去俱樂部玩,俱樂部的字音,和成都人說的扎蘿卜相同,我感到奇怪,為什麼要去扎蘿卜呢?原來,那裡有點象現在的夜總會,平常認識的叔叔、阿姨,好多都在裡面。我們只是坐下來吃些小點心,聽聽唱歌,輕鬆地和朋友聊天。父親喜歡把我抱起來坐在他的膝上,我也喜歡依偎在父親溫暖的懷抱裡。躺在父親懷裡的幸福,象水,靜靜地流進我心裡;象火,迅速地漫延到我全身;象一首動人的歌,讓我陶醉;象一幅美麗的畫,任我感受。
那時,西康舉辦過一次運動會,我還記得運動會的發獎儀式。媽媽笑展明眸,款款走向得獎的運動員,給他們頒獎。媽媽沐浴在在陽光裡,帶著一身耀人的光彩,顯得那麼漂亮、那麼高貴、那麼從容,我使勁給媽媽拍手。
那天晚上,我趴在父親身上,問:“爹,為什麼我長得沒有媽媽漂亮?”
父親捧起我的臉微笑,說:“我的乖乖,你媽是老天爺送給我的禮物,你也是老天爺送給我的禮物,不過,你長得更象我。難道你不就願意象爹嗎?”
“我當然願意象你,但我還是想漂亮點。”我翹著嘴唇,撒起嬌來。
“傻孩子,你在我眼裡是最美的,你是我的無價之寶。你的漂亮在你的眼神裡,在我的心坎裡。”父親的話我聽不懂,心想,管他漂亮不漂亮,真要是什麼都能象父親,就是我最大的幸運。
2007年,我在涼山州檔案局保存的舊檔案裡,找到父親當年批准修建體育場的批文和父親在屯委會其它文件上的批示。這些父親的手跡,記錄了父親在西昌工作的歷史,成了我的寶貝。父親的照片和其他屬於父親的一切,隨著一次次運動的清洗,早已蹤影全無,唯有我心裡父親的形象永遠不會模糊。
我六歲生日那天,吃過早飯,父親和媽媽一臉的神秘,叫我去花園看看。帶著好奇走到花園,哇!我高興得跳了起來,那裡有一匹全身雪白的小馬,多漂亮的一頭溫順的小馬啊,身上已配著嶄新的馬鞍。它毛色發亮,正低頭吃草呢,原來這就是我的生日禮物!我轉身沖回去,跳進父親的懷抱,把頭倒在媽的臂彎裡。父母抱著我走進花園,小心地把我放在馬鞍上,他們牽著小馬在花園裡緩緩而行。我騎在小馬身上神氣活現,高興得大喊大叫,看起來父母的快樂更勝過我。這個生日禮物,讓我非常震動也非常感動,我象掉進蜜罐子裡,被甜蜜包圍起來。從此,我每天騎馬玩(當然,每次都有人牽著),喂我的小馬吃草,和這匹白馬成了好朋友,白兔就還給公園了。
這年下半年,蔣介石夫妻來到西昌。父親每天都很忙,媽媽也少在家。他們不帶我參加常去的宴會,到我家來的叔叔們臉上都多了一份嚴肅,我過得很不開心。家裡的空氣有些凝重,我知道父親一定遇到為難的事了。
這期間父母都很忙,他們必須一起小心翼翼地去接待蔣介石夫婦,隨時准備恭聽蔣公的訓導。僅管父親對蔣介石的壓力感到不滿,媽媽對宋美齡的風度和氣質仍大加贊揚。那時,父親的很多外交工作都由媽幫忙協調,媽媽也因能介入父親的公事、助丈夫一臂之力而感到高興。後來我看到當地一本刊物封面上蔣介石和宋美齡的生活照,對媽媽說:“宋美齡長得不怎麼漂亮嘛。”媽媽卻說:“你一個小孩子能懂什麼,她非常有風度,比照片漂亮多了。”蔣介石夫妻離開西昌後,我們的生活才又恢復常態。
一天晚上,父母跟我開玩笑,他們說:“涵兒,你長大了不能嫁,得給我們當管家。”說著,把保險櫃的鑰匙挂在我胸前,而且,居然就讓它一直挂在我脖子上。春節快到了,一天,父母不在家,西昌的老百姓正好自發地組織起來拜年,拜年的隊伍打扮成戲劇裡的人物,還有人走高翹,有人裝扮成蚌殼精、鯉魚精在隊伍中輕歌漫舞。一大隊人吹吹打打,一路表演,一路放鞭炮,浩浩蕩蕩來到省銀行前拜年。我激動起來,取下鑰匙打開保險櫃,抓起兩大疊鈔票,向拜年的人群拋去。人群嘩然,使勁向我歡呼,我則被感動得一塌糊涂。父母回來,媽媽說:“你太有點膽大妄為了。”父親卻含笑望著我,一臉欣賞的表情,說:“涵兒真了不起,是個好管家,將來我一定不會嫁你。”說完,哈哈大笑。
西昌那段生活,還有一件事留給我很深的印象,就是去邛海“打野鴨”。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行動,屯墾委員會的人都參加了。我們全家都不會用槍,坐在船隊的最後面。只見遠遠的對面也有很多船,緩緩地往我們這邊劃過來,據說是要把野鴨趕過來。我站在船頭,看見我們前面的船也不少,大家全都不出聲,輕輕地放槳,慢慢地劃船水。湖上一點聲音都沒有,野鴨被兩支船隊夾在中間的一片水面上,它們似乎還什麼都還沒有感覺到,正成群結隊地漫游於水面,有的把頭伸進水裡覓食,有的轉過頭用嘴理羽毛,有的扑打著翅膀戲水,好一派悠閑自得的神態,不知道災難就要降臨。兩邊的船隊越來越近,突然,前面槍聲大作,野鴨們象聽到號令一樣,一齊“噗噗”地扇動翅膀,貼著水面直沖雲天,在高高的藍天上,它們看起來就象一群小鳥。瞬間發生的一切令我目不暇接,水面即已空空如也,一些笨鴨被擊中,人們爭先恐后地劃船過去拾起來,並送了一支到我們船上。抱著耷拉著脖子的野鴨,看到它憂傷的眼神,我的情緒低落下來,心裡泛起一股淡淡的悲哀。接下來劃船比賽的熱烈氣氛又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大家在歡笑聲中,盡情地釋放自己的熱情。父親說,屯委會的人辛苦工作一年,組織大家到大自然中放鬆一下,也算是給自己和大家的一次犒勞。
( 在地生活亞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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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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