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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川康 42
2010/08/30 07:22:08瀏覽308|回應0|推薦2
君子之交

那時,成渝鐵路通車還不久,使用蒸汽機車。從成都到重慶慢車要走整整二十四小時,煤塵隨風從每個窗戶飛進車廂,打在臉上,生痛生痛的。到了重慶,我變成黑人了。我滿臉黑灰、滿身疲憊,再加上轆轆飢腸,走向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在成都七中住在學校一年,但我並沒有真正離開家,家是我的依靠、我的支柱、我感情的歸宿。現在我實實在在離開了家,我鼓勵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父親知道了會很高興。
西南師笵學院校園很美麗,食堂裡那一桌豐盛的菜肴,是我六年來連想都不敢想的。我的生活象被魔法師神奇的魔棍拂過一樣,一下子變得光彩耀然了。晚上我這隻丑小鴨躺在床上,覺得好奇妙,昨天我還在破破爛爛的家裡,今天就住進這麼好的大學。那一座座雄偉的教學樓,更令我產生許多美好的遐想……。
不幾天,伍柳村伯伯來到學校,好不容易找到我,他送了我一支鋼筆,並把通訊地址留給我,叫我有困難就找他。他還帶我去見在西南師范學院生物系任副教授的汪正琯,我也受到汪家的歡迎。想不到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我還能享受到父母的老朋友們送來的溫暖,他們熱情的關心和幫助,讓我非常感動。他們是父親“淡如水”的朋友,與那些父親曾冒死相救的人相比,對我們的態度卻有天壤之別。我想,“人間自有真情在”這句話確實不假,但真情只存在於高尚的心靈。
伍柳村是個很有學問的謙謙君子,他的道德操守倍受朋友們的贊揚,解放前,他也幫助過不少過共產黨員。有一次,周鼎文在成都遭到特務跟蹤,伍柳村曾冒險把他掩護在家裡好多天,救了他一命。五十年代中期,伍柳村在重慶法律界很有名氣,後來被人誣陷,無辜被判勞教好多年。為了証明自己的清白,他講述了在西昌的工作,還講了在成都掩護周鼎文的事情,但周鼎文卻堅決不承認。七十年代初我和媽去華西壩附近他的家裡看望他,那時,他已經結束勞教,在建筑隊干重體力勞動。
文化大革命後伍柳村得到平反,後到四川大學法律系任教,八十年代起擔任博士導師。他在中國的法律界非常有名,被尊稱為“中國刑法第一人”。
汪正琯是海外歸國的學者,解放初期他在“思想改造”運動時曾向組織“交心”,講述了解放前他在西昌的工作,1964年被“四清工作組”定為“歷史反革命”。停止工作、取消工資、打入學校的勞改隊勞動,還經常挨批斗。一天黃昏,校醫院的電話突然鈴聲大作,領導通知值班醫生說汪正琯畏罪自殺。醫生趕到汪家,聽見床下有呼嚕嚕的聲音,原來汪正琯不堪凌辱,躲在床下抹了脖子。醫生立即施救,他才得以活命。傷愈後,他仍在學校勞改隊監督勞動,原來魁偉結實的身軀,變得瘦骨伶峋,他臉色蒼白,走路總是低著頭。每當我和他對面而過時,如果旁邊無人,我低聲對他說:“保重。”他也說一聲:“你也要小心。”如有人,我們則四目對視,相互用眼神問好。
文化大革命後期,學校恢復了汪正琯的名譽和教授待遇,他又要上課了,中國知識分子對事業的執著和敬業精神,在他身上也表現得很完美。過去他都是在家裡看書,現在,為了備好課,他每天一大早起床,到學生澡堂後面安靜的樹林子裡看書。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一天清晨,他正在林子邊的廁所裡專心看書,被一個精神病患者從後面用扁擔活活打死。他的死有人說是一場意外,但如果沒有那段“歷史反革命”生涯,他一定會有正常的生活,何至於起早貪黑去少有人到的地方備課,又怎麼會慘死在精神病人的手中?
五十年代中期的大學生,被大家稱為“天之驕子”,大學生活豐富多彩而美好,但思家的心情卻不會因生活內容的增加而稍有衰減。我每月得到八元伙食費,兩元生活補助費,我覺得自己太富裕了,我們全家一個月才只有二十元收入,現在我一個人就有十元。每次拿到錢我就想起家裡的親人們:不知婆婆有沒有生病,媽媽是不是每天還那麼晚睡覺,弟弟中午可否能多吃個油餅,妹妹學習情況怎樣。我每月總要節省一些飯錢,希望積少成多,有一天它會派上用場。
弟弟的照片寄來了,他長胖了,像片的背面寫著“乖弟”,那是妹妹的筆跡。拿著像片我看得直笑:“好小子,你長得多快呵,你可真象爹。”是的,弟弟就像父親的翻版,看到他,就想起父親。我很明白,在對弟弟的疼愛裡,滲進了多少對父親的深愛和思念。“爹,你可知道我上大學了嗎?你可知道我學的是師范嗎?你現在怎麼樣了?你在哪裡呵!”有時想家想得難受,在大家睡午覺的時候,我抱著像片到樓梯口邊看邊流淚,真想能長上翅膀飛回家看看。
第一學期剛完,實行學生假期火車票收半價的新規定。本來我沒有回家的打算,但半價的吸引力實在太大,數數我存的錢,卻不夠路費。此時,伍柳村伯伯正好給我寄來三元,加上我的積蓄,坐慢車足夠了,我不再多想就准備上路。北碚產的左氏柚子,個兒不大,味道純而甜,兩分錢一個,如果買得多,賣柚子的人就用准備好的竹條把柚子一個個穿成為串。我買了兩串挂在脖子上,背上背包就往成都趕,這時才體會到“歸心似箭”是什麼意思。
回家的感覺真好!連公共汽車上售票員的聲音都覺得親切。下了汽車,走完一段路,從西勝街一拐彎就看到了家,腳步不由得加快了。這時,媽媽牽著弟弟正走出門,我大聲喊:“媽,媽!”媽吃驚地回過頭,看見我,驚叫一聲,妹妹和婆婆都沖了出來。妹妹拉著弟弟飛奔過來,取下我脖子上挂的柚子,我們手拉手回家。多少年沒有過上這麼開心的春節了,久別后相逢的狂喜是春節最好的享受。弟弟坐在我身上,就象從前我坐在父親的身上一樣,我告訴他:學校附近有一座高山,下雨之前,山頂上雲遮霧罩的,雨將停的時候,雲霧則繚繞在山腰。弟弟從沒有見過山,問:“你能把雲帶回來給我玩嗎?”我說:“明年我用瓶子把雲給你裝回來。”大年夜,我們就這麼隨便瞎聊,懷著愉快的心情,共同等待辭舊迎新的那一刻。
如果說,大學生活是我一生中最燦爛的樂章,那麼,每個假期回家,則是這個樂章裡最美的音符。
( 在地生活亞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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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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