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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01 07:34:48瀏覽311|回應0|推薦1 | |
多事的1958年
1957年秋,妹妹考上西藏護士學校,就在大家為此高興的時候,她突然大吐血,家裡坑坑窪窪的泥地上積了一大灘血。媽媽急壞了,帶她去看病,診斷結果是:浸潤性肺結核。 護士學校是上不成了,又沒有錢去醫院治病,吃了些中藥、草藥,過了一段時間,病情居然有好轉。五八年初妹妹幾經周折被分配到成都銅線廠當工人,但她的病沒有痊愈,總是時好時壞,常常吐血。後來,她與同廠工人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她一直肺病纏身,三十多歲就因肺空洞、喪失勞動能力而提前退休。 1958夏, 反右斗爭再一次進行, 上級說: 有些埋藏得很深的“右派”尚混跡於人民群眾中, 必須再一次清理。學校裡今天這個系抓出來一個漏網大“右派”, 明天那個班也抓到一個漏網大“鯊魚”, 大字報又挂滿校園。 我們班的團支部書記沒有逃過這一關, 經過斗爭, 這位鳴放時被“右派”指責 、才華橫溢的同學成了“右派”。我茫然了, 為什麼會是這樣? 至此, 我們三十人的小班, “右派”分子增至五人! 緊接著, 班干部找我談話。這位姓付的干部年齡比我大得多, 平時總是笑嘻嘻地叫我“小鬼”,有時還親熱地拍拍我的肩。那晚月亮被周圍的黑雲遮擋, 偶爾露出一縷白光, 教學樓象龐然大物巍然屹立, 個子小小的我在它面前顯得非常渺小而不堪一擊。這位“左派”把我叫到樓前的草坪上, 對我不關心政治、我行我素等進行了批評, 他一改平時溫和的樣子, 眼神象一道黑色的閃電逼視著我, 說: “你這些都是資產階級思想作風, 你必須從思想上和地主家庭劃清界線, 象你現在這樣只知道吃、喝、玩、樂, 是要犯大錯誤的。”真是疾言厲色。我木呆呆地站在他面前, 低下頭以掩藏我那不能做到刀槍不入的眼睛, 他的話越過我的頭頂, 洒落在身後的草地裡。聽著聽著, 我的思敘不知飄到哪裡去了。但他正講得喋喋不休、吐沫橫飛, 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足足教育了我一個多小時。可惜一片美麗的草坪, 被我們踐踏了好一陣子。 1958年夏,領導通知媽媽:上級決定“地主”一律到農村接受改造。媽媽去了離家幾十裡外的村子,一同去的有二十多人。到生產隊的第一天,隊領導就要求每人自報特長。媽唯一的手藝是織毛衣,雖然自己認為農村用不著這種本事,仍然老老實實報告。第二天分配工作,其他人都下田干活,媽媽被叫到倉庫去。來到倉庫,才知道隊領導叫媽媽給他們織毛衣。從此,別人每天在田裡一腿泥,累彎了腰,還要因做不好農活挨罵受氣,媽媽卻每天一家一家為隊領導織毛衣。說起來媽媽的工作不算累,可是,領導穿新毛衣的願望急切,要求媽媽織的速度要快。媽從早上開始織,坐下來就是一整天,也累得腰酸背痛。 當時織毛衣用的是竹簽,織快了,竹簽容易斷,又得重新削。而且,竹簽的頭很尖,每天不停地織,媽媽的兩個手指頭都被戳爛了,只好撕塊布包著手指堅持織。到了晚上,這二十幾個五十歲左右的人,全累得精疲力竭,攤在床上卻睡不著覺。每個人都有一個家呵,家裡還有老有小,她們早已習慣了少言寡語,房裡靜得象沒有人似的,各自悶悶地想心事。漫漫長夜,媽媽擔心婆婆和弟弟,常常夜夜不能成眠。 這段時間,街道辦事處也要求“地主”參加義務勞動。婆婆正患感冒,頭很疼,但她知道說了也無用,交待弟弟千萬不能出門,就和一群“地主”在街道干部的督促下走了;這群人中婆婆年齡最大,她的小腳加勁快走,才勉強跟得上隊伍。還沒有到目的地,婆婆就全身顫抖,發起了高燒。 帶隊的街道干部走過來,不耐煩地說:“你們這些地主婆花樣真多,生病都會挑日子,你賴在這裡干什麼?” 婆婆恭恭敬敬地說:“我可以做些什麼呢?” “啰唆什麼,還不快滾!” 婆婆抬腿就往回走,趕快“滾”之。 婆婆已是近七十歲的老人,發著高燒,頭痛欲裂。迷迷糊糊中,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家裡還有孩子,孩子的媽不在家。”就是這句話,激發起她全部力量,拼命不讓自己倒下,小腳一步步地挪動。一路上,她象踩在棉花上似的,身子歪歪倒倒地走著,實在走不動了,就靠著樹干歇歇。當她搖晃著走進家門時,兩腳一軟,就坐到地上。弟弟看見滿臉通紅的婆婆,手忙腳亂地扶她躺到床上。幾歲的孩子,除了送水和冷敷外,什麼辦法也沒有。第二天上午,婆婆聽到賣草藥的吆喝聲,叫弟弟扶她起來,買了些草藥煎了喝下,才慢慢退了燒,漸漸好起來。 媽媽去農村一個多月,幾個干部家的毛衣還沒有織完,上級又突然下令全部撤回。媽媽回到幸福童裝廠,仍做原來的工作。這個小廠的名字真好,“幸福”!多麼誘人的字眼呵,但它對於我們來說卻是那麼遙不可及。 這年秋弟弟也到了上學的年齡,他這個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孩子,因為家庭的原因,沒有資格上正規小學,只能去民辦小學讀書。民辦小學是當時剛出現的“新生事物”,專門接收沒有資格上正規小學的孩子,這類學校校舍簡陋,教師是街道上有點文化而又沒工作的人。 那時為了讓成都軍區後勤部的“革命後代”們就近有個好學校讀書,政府拆掉西勝街的一大片民房,修了一所小學。原來一條筆直的大街,現在,彎了個大彎子。在這裡上學的,幾乎都是軍區和政府干部的子女。 弟弟去民辦小學,要從這所小學門前經過,經常被這裡的孩子欺辱。弟弟從小就過慣了人下人的生活,被人欺負了也不回家說,直到他好幾天沒戴紅領巾上學,被老師責問,才知道那些孩子搶走了他的紅領巾。我們只好忍氣吞聲、節衣縮食,給弟弟再買一條,叫他繞開這個地方,多走一段路去上學。 我們惹不起,只能選擇躲得起。 因為學校離家很遠,遇上下大雨,即使弟弟戴著斗笠,也會被淋成落湯雞。看著滿身濕透的兒子,媽媽心疼地說:“你為什麼不在街邊躲一躲,偏要頂著大雨回家?”弟弟懂得媽的苦衷和苦心,他從不自暴自棄,總是集中精力努力學習,一直名列前茅。 夏天, 毛澤東已經有新的部署, 他提出中國鋼鐵“超英趕美”的構想, 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決議:《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號召全黨全民為生產1070萬噸鋼而奮斗》。57年的鋼產量實際上是535萬噸, “翻一番”,也就成了1070萬噸。剛過國慶,全民大煉鋼運動在全國轟轟烈烈開展起來。 學校又停課了, 誓師大會上各系代表精神抖擻地發言, 決心當好黨的“馴服工具”, 在大煉鋼鐵中大顯身手, 報出來的煉鋼數目, 一個系比一個系多, 簡直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學校裡到處拉起巨大的橫幅, 上面寫著“為實現1070萬噸鋼而奮斗!”, 校園的各處坡地上挖成一排排煉鋼爐, 它有一個不太雅的名字“雞窩爐”。教師把家裡姓“鐵”的東西主動交出來, 學生們四處尋找“廢鐵”, 白天黑夜大家輪班煉鋼。“雞窩爐”的外形確實有點象個雞窩, 勇士們把很多柴火放在鐵件上, 點燃火, 開動鼓風機, 直至把鐵融化結成一塊疙瘩, 於是, 大家歡呼雀躍: 鋼煉成了! 又繼續再煉。整個校園從早到晚從晚到晨, 到處人聲鼎沸、煙霧繚繞、爐火通明。激奮的人群唱著自編的煉鋼歌:“雞窩爐喲, 雞窩爐哎,像是我家的老雞母, 雞母它生下了那麼大個蛋哎, 雞窩爐它一溜煙哎, 那麼大塊鋼哎就出了那個爐啊!” 大約鬧騰了一個月左右, 煉出來的“鋼”全是廢鐵, 學校又領命班師到綦江小魚沱的深山野嶺, 打算在那裡重起爐灶。我們用民兵師的名義, 以連、排等為建制, 每天從早到晚在山上砍樹、割茅草, 做煉鋼的准備工作。 真是運氣不好, 沒有干幾天, 我不知在哪裡割破了手, 本也沒有去注意, 但割破的地方很快就又紅又腫又疼, 隨隊醫生打了針卻不見好轉, 我的右手漸漸從手掌腫到手臂並失去知覺。排領導認為我這地主家庭出生的狗崽子,天生就帶幾分好逸惡勞的本性, 肯定是在裝病。我想, 手已成了這種樣子, 不管你們怎麼說,我一定要去治病, 於是自己跋山到綦江鐵礦醫院求醫, 醫生檢查后立即收住院。誰知這可闖了大禍, 有人居然膽敢蔑視排長的權威,自然沒有好果子吃, 他們立即派人到醫院, 以學校的名義告訴醫生我是裝病。誰知這個醫生是“右派”, 哪敢為我爭辯什麼, 只好叫我出院。事情匯報到學校領導那裡, 師長大怒, 竟有如此囂張的學生! 於是決定待完成任務回校, 立即開除我的學籍。不久學校奉命撤回, 隨即宣布學校大煉鋼鐵結束。 綦江的任務結束了, 我又到醫院看病, 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治療, 我的整個右手臂已腫為紫色, 而且毫無知覺, 北碚醫院的醫生當然又收住入院。萬萬沒有想到, 班長再一次派人去醫院, 再一次聲稱我是裝病, 醫生感到為難, 在班干部面前, 他們用裝著滾燙開水的玻璃杯觸及我的手臂, 皮膚燙出了泡, 我沒有反應; 接著又用針刺我的手, 手上血直冒, 我還是沒有感覺。醫生做了最“明智”的處理, 把我轉到第七軍醫大學附屬醫院做進一步檢查。那裡的醫生診斷為右臂神經叢損傷, 經一個多月的住院治療,終於保住了我的右手。拿著醫院的出院診斷書回校, 雖然有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的學籍到底還是保住了, 但我的手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 到現在右手仍然還有些腫脹。 1958年年底 ,媒體報道,聲稱鋼產量“1070萬噸!”的任務已經完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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