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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川康 48
2010/09/05 07:21:39瀏覽357|回應0|推薦1
一九六七年

正如媽媽所說,不再有人對我們感興趣了。兩派“革命”組織一邊搶著斗爭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一邊相互攻擊。后來,全國開始了兩派你死我活的武斗。他們先是用木棒、鋼钎小打小鬧。不久,解放軍奉命支持“左派”,造反派們從軍隊那裡弄到了槍支,武斗也就逐漸升級,真槍真炮地干了起來。
成都的武斗和重慶不同,武斗前兩天,兩派都向群眾喊話,通知大家某日某時某地他們要武斗。到了打仗的時候,人們都不會去有危險的地方。兩派躲在牆后各向對方開一陣亂槍,戰事即告結束。重慶的武斗則很厲害,雙方擺開陣式,進行大大小小的攻堅戰、保衛戰,兩派都打紅了眼,死的人非常多。借著武斗泄私憤的也有,學生們得到武器后隨便亂放槍,誤傷的也不少。嘉陵江上漂浮著一具具尸體,山路上,屋舍旁常見到無名死尸。
我學校的一位老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夜裡,學生在教學樓打槍玩,一粒子彈飛過約一百米左右的距離,穿過磚牆,射中他的肚子,腸子被穿好幾個洞,送進醫院才得救。
更有甚者,一派佔領街這一頭,另一派佔街的那頭,過路者必先報告是哪一派的人。這可是個大難題,萬一說出來和他們不是同一派,輕則挨打,重則丟命。
有人答:“我是逍遙派。”
造反派即打他兩耳光,曰:“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要關心國家大事,你還敢逍遙?”
有聰明者想出好主意。若問,則答曰:“我是黑五類。”
對方罵道:“黑五類跑出來干什麼?滾開!”於是趕快“滾”之大吉,毫發無傷。
重慶的這種局面令我很害怕,我在成都住了半年多。這是我十六歲離家後,在家裡住得最長的一段時間。那時,全國上下都在忙於打和斗,我們則在縫隙中過了一段安寧的生活。
媽照常鎖扣眼,弟弟下班用自行車幫她載一大堆衣服回家,我無法回重慶領工資,又重操舊業,幫媽鎖扣眼掙錢。
婆婆的病一天天嚴重,已經發展為肺心病,醫生也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只能盡量減輕症狀而已。她喘的時候噴氣喘氣霧劑,還按時服用藥物。氣管的病變使婆婆不能平躺也不能側躺,她隻能半臥在床上,才喘得過氣,時間長了,腿上的皮都磨破。每當哮喘發作,婆婆的胸膛象拉風箱似發出嘶嘶的聲音,氣也喘不過來,憋得全身大汗淋漓。看著婆婆痛苦的樣子,我們手忙腳亂地給她擦汗、扇風,卻幫不上什麼大忙,真想能夠幫她受苦呵。一天,婆婆的哮喘又犯了,氣管象被堵住了似的,只有一絲游氣勉強通過,她拼命地咳嗽,兩眼圓瞪,雙手在胸前亂抓。暉扑過去抱著她拼命地哭:“祖祖,你快點好起來呵,你不要嚇我呀!”等到藥起了作用,婆婆才緩過氣來。
這段時間,成都的武斗頻繁發生。一天,我有事出去,把女兒留在家,可不到半小時回家,卻赫然鐵將軍把門。我驚呆了,隔著木板牆大叫婆婆,居然沒有人答應!婆婆已經兩個月下不了床,怎麼會不在家呢?難道……?我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奔跑著到處打聽。一位鄰居說,我媽上班去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叫暉去前面大街上看打仗,暉跟著走了。有人說,好象婆婆找暉去了。
我頓時失去理智,發瘋似地向金河街沖去。那邊街上一片混亂,只見人頭攢動,汽車一輛接一輛風馳電掣般急駛而過,車上的人個個手拿鐵棒、木棒,雄糾糾氣昂昂地喊著口號,據說這是造反派去打仗。我嚇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兩腿發軟,跌跌撞撞往前奔,剛走了兩個街口,遠遠看見暉和婆婆,婆婆喘得非常厲害,她扶在暉的肩膀上,艱難地一步一步挪動,一付即將氣絕的樣子。此時,所有的害怕、著急、耽心,化成一股怒氣;我趕快去扶住婆婆,對著暉氣勢洶洶的大吼:“你再敢亂跑,我打斷你的腿。”
回到家,趕快給婆婆吃藥、噴藥,過了好久,她才喘過氣來,能說話了。她說她聽見兩個孩子說要去看打仗,便什麼都不顧起床去追,可眼睜睜看著暉就在她前面兩步遠的地方,她卻既走不快也喘得喊不出聲。她想,今天就是拼掉老命也要把孩子救回家,可這兩步之遙,對她來說,就是逾越不了的鴻溝。終於迎面來了一個鄰居,她向鄰居指指暉,才把孩子攔住。我真想不到重病臥床兩個月的婆婆居然能走那麼遠去保護孩子,這真是個奇跡。只有最偉大、最無私的愛,才能產生這樣的奇跡。
半年之後,重慶宣布要成立革命委員會,是我該走的時候了,婆婆又開始抹眼淚。這麼多年,每次離別都讓人肝腸寸斷。雖然生活磨煉了我的意志,卻也讓我在與親人離別之時,變得越來越脆弱。我承受不了這份割舍,更不忍讓重病的婆婆眼睁睁看著我們離去。弟弟想了出個辦法,先不告訴婆婆我們走的時間,到時候悄悄在樓上把行李從窗戶吊下去,然後我們裝著去附近走走的樣子,就趕快離家而去。媽媽送我們到汽車站,她說:“你們有時間就常回來,以後家裡少了人,再想團聚就不可能了。”又對暉說:“你媽太糊涂,你要幫媽看好包。記住,你們帶了三個包,下火車時,一定要叫媽數清楚。”面對媽媽的冷靜,我象逃跑一樣跳上汽車。
回到重慶, 武斗還沒有結束, 老百姓的生活無法恢復正常, 副食店常常不開門, 遇到開門的日子, 再長的隊都必須排啊。一次我去買菜油, 那長長的隊伍蜿蜒十來米, 突然有人闖到前面擠到櫃台前, 大大咧咧把油瓶遞過去, 說聲“買油!” 有人氣憤地問:“你憑什麼不排隊?” 那人“啪”的把槍往櫃台上一放, 得意洋洋地說:“老子就憑這個, 怎麼樣, 不服?”話音未落,后面一聲斷喝:“舉起手來!” 頓時, 他的腰直了, 臉上的肌肉僵硬了,失去剛才耀武揚威的氣勢, 失魂落魄地慢慢舉起了雙手。周圍的人個個掩口而笑, 原來大喝之人是把油瓶口杵在他腰上, 竟把他嚇得魂不附體。在人們的笑聲中, 他低着頭離開。
67年下半年武斗逐漸被制止。
( 在地生活亞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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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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