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繞過彎彎竹籬，映入眼簾的是繽紛多采五顏六色的異國小彩菊。紅的黃的白的紫的還有偏藍綠的媚惑色彩，把身後不怎麼出色的日式平房妝點的春來了！雖然現在時節夏末初秋，彩菊的香艷絕色卻讓人置身春天錯覺，以為中台灣四季如春，不該有夏秋冬三令時節。

「妳媽生前最愛小彩菊，總說彩菊是她第二個孩子，將來她的子孫定如彩菊五色斑斕燦爛奪目，散播世界每個角落，做親善大使。」慈祥老父親說著，彎下腰來仔細端詳竹籬前的彩菊，細心除去邊邊的雜草，同時目測定植株距，以防小雛菊生長過密壞了發根能力。

望著佝僂身軀細細蒔花的八十老父親，想起過往，毛毛的眼眶不由濕了，倘下無聲淚水。

那是十年前的記憶。

十年前的夏陪同父親省親。說是省親過了，隻身來台的父親除了祖母外無手足，回去只為了重修墳塋。「這輩子最不對起的除了妳母親就是妳祖母。老人家癡心盼著獨子歸來，一晃五十年，哪想過今生再無重逢的一天。」

那麼，爸爸為何來台不陪同祖母留老家呢？

「阿，說來令人慨歎。十四歲的我放學路上遇上一夥敗退的國軍，半強迫式的充軍。一開始還開心的坐船呢，這輩子沒見過海不知怎的不暈不吐。初時還覺得有趣，直到登陸台中港的那一天才搞清楚，這輩子，回不去了。」

爸爸一直待到退伍嗎？

「沒，我不想。腦海裡讀書的意願十分強烈，找個理由提前退役。連長還找爸爸約談，說多待十五年可領月退，還有戰士授田證喔。」

那是什麼？

「這個，」頭髮花白的老父親自床底的鐵盒裡攤開一疊記憶，有黑白照有畢業證書，也有張泛黃的毛邊紙上頭蓋有鋼印，「這張，總統發的，丁點不值。說是為了安定軍心，允諾『將來』回去發給多少房產田地。我是不想了，留下只為見證歷史，不想回去還變成遠親的笑柄。」

難怪，難怪遠房表親見著這張紙時頻瞪眼，錯愕表情一覽無遺。

「還好爸爸退的早，文革時左鄰右舍掛擔保，保證獨子被抓走非自願，媽媽她才逃過生死劫。」父親說完感嘆的頻拭淚，似乎對於過往的一切愧疚多於懷念。

「我真沒用！做什麼都不逢時。來台是，遇見妳媽媽無法說不也是，還有提早退休這件事，要妳母親多活幾年看妳長大、成家，日子就不會過得這麼苦。」

父親頻自責，做女兒的沒多說一句。

是阿，若媽媽多活幾年，爸爸就能趕上經濟起飛薪俸大幅增加的美好歲月，可安心的待到退休領月退俸，也不會弄的提前退休生活陷入窘境，還被政治性的十八趴的操弄言語搞到無顏見人。

真可謂好處沒撈著沾惹一身腥！

「這不是妳的錯，小娃兒最最無辜。」老父親摸摸女兒的臉，輕輕碰觸女兒微微隆起的腹部，想像肚裡未出世的孫兒模樣。

「對了，那人，會提前到來嗎？」

「不會，躲都來不及！」

「怎麼這樣，完全不負責任。」

「早就不想他能負起任何責任。」

「那麼，會是誰來呢？」

「律師，」毛毛拾起笑容，冷然回答：「我會要他付出代價的，一毛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