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姨說大黑「貓界勇者、世紀之王、不世出之主子護行者。」

小舅舅說大黑「性情沉穩、堅毅勇敢、不曾誤判形勢、家主得之有幸。」

小阿姨說大黑「溫柔體貼又沉穩內斂、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隨緣自在觀影自得、誰養誰開心誰得誰傲嬌、真正的影武者。」

我聽聽轉頭跑，跑到後院古井邊半個身子壓低俯臥朝內，用盡全力嘶吼：「大黑，出來，該你上場囉。」

「這小孩傻了。」

「就是。大黑走多年早已不復得，牠的主人早晚念想終究沒回來，怕是死了。」

「死透了！你想想看都過了幾年？牠進吳家門已六歲，出得吳家門已十六載，再有幾年怕是屍骨無存。二十多歲的老貓，可能嗎！」

「不可能！貓狗二十，人類百歲，彭祖八百是異類，阿貓阿狗也有彭祖輩？」

「別開玩笑，大黑已走多年阿文還看得見，好笑的是她的阿嬤跟著起肖，說大黑回來過。你想想，一祖一孫一搭一唱一點不嫌累，白花花的鈔票換得二碗符水祖孫二人也甘願，這年頭怪事年年有吳家特別多，都這孩子帶來。改天順仔捕魚回來要他帶祖孫二人看醫生，別再白花錢，甭亂說有鬼。」

二舅公和隔壁柑仔店老闆大樹底下嚼舌，一嚼數點鐘，早有人同阿嬤通風報信，阿嬤於灶邊邊炒菜淡淡回應：「由他們說嘴，這些人對大黑無感自然對囝仔無情。畜生亦有靈，大黑證實過，你們都不記得？」

很難形容大黑的偉大事蹟，這故事太有戲可以拍成電視劇。

舅舅於傍晚海邊脫去上衣著一條四角大內褲，露出精壯上半身於浪花中翻騰。

漁村孩子生於斯長於斯，不識水性要被人恥笑要遭淘汰。舅舅和阿姨們三歲海邊戲水、五歲岸邊划水、七歲能游到人少處、九歲就能以遠遠的燈塔為目標來回一口氣游回原來位置，大約十五、六歲便能完成壯舉，前提是不被浪花沖走。

此舉極危險，被大人嚴格禁止。

嚴格規嚴格因無罰則不痛不癢，青少年爭相以此為目標享受眾人艷羨目光和吹捧，我則有幸讓六阿姨當成包袱挑戰「身揹包袱鐵人競賽」完成壯舉，成為最佳小小見證人。

此舉有驚無險完成，過程中驚險萬分，因游到中段差點回不來，六阿姨游到一半筋疲力盡了，二人載浮載沉海中半小時期間六阿姨一直回頭讓我別動！

我哪敢動？望著海邊人群嬉鬧歡呼跳躍飛奔，盡情享受傍晚海風，對比周遭寧靜無人平靜無波之海域，海鷗盤旋於頭頂，似乎隨時想俯衝吃了這對人間美味，六阿姨忍不住自責：「慘了慘了不該逞強。還不能小看妳這位非洲來的難民，看來瘦巴巴的還挺沉！都快沉船嘍。」

我沒出聲，因沉浸於一個月前的回憶，想起大黑離家的故事，故事只聽一半阿嬤就趕人上床，從此無下文。六阿姨浮漂當下我想問下文，阿嬤的腿被咬到了沒？還沒出聲問阿姨又回頭含笑說話：「阿文不出聲，不吵不鬧又不亂動，真乖，沒想出了事啞巴還挺管用。」

這是讚美？

「人家喊妳啞巴，生不生氣？」

當然生氣。

「為什麼這麼不愛說話？」

因妳們無情，一開口便訓斥＂說我們的話＂。

「妳阿爸阿母沒時間管妳，丟到阿嬤這兒傷不傷心？」

不傷心，阿嬤對我極好，是唯一一個不勉強＂說我們話＂的人。

「待得慣漁村？」

待得慣，這裡可以天天泡海水、吃鬼頭刀、跟鄰居的小孩玩跳房子、丟尪阿仙。

「想不想回家？」

…………………

「開口說話呀！」

…………………

「好吧，不跟啞巴說話，休息夠了也該返回。天快黑，一會兒游回去鐵定被阿母打腳背罰跪，怕不怕？」

…………………

六阿姨頭轉回深吸一口長氣，正待發揮蛙式最佳姿勢游返岸邊，尚未發功便聽得身後稚嫩嗓音傳來，清脆高亢句句分明，字正腔圓格外清晰，

「阿姨，我想妳說大黑的故事，牠是怎麼救阿嬤的？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