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任今天寫新文章，會稍慢回覆前幾篇格友的留言，請各位包涵）

一直想找機會介紹一下我部落格首頁推薦的連結，但不知怎地就是懶得寫。恰巧今天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讀到陳玉慧女士的文章 < 敬愛的湯若望 > ，想說這大概是催促我的一個機會吧！陳女士的文調採書信體，精略地帶出明季清初的德籍傳教士湯若望 (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 的生平。我們應該要多多鼓勵這種「知識性」散文小品的。但對於無可救藥地偏愛「硬書」的我，這總無法過癮。我周遭幾個友人剛好都對中西交會的這段因緣與知識衝擊很感興趣，我想藉此介紹一些延伸閱讀與網站。

湯若望以外國教士兼科學家的身份，破天荒地擔任中國欽天監監正。其中最戲劇性的一刻就是崇禎三年十月十六日（ 1630 年 11 月 19 日）月蝕推算的中西天文學大鬥法。對初虧，當時欽定的兩套推曆系統，「大統曆」和「回回曆」，分別推測在寅正三刻和卯初初刻。而湯若望則推定在寅正一刻八九分二十五秒。而關於月蝕的過程時間，大統曆算的是七分，回回曆七分六十四秒，而西洋曆法則是十一分十三秒。後來的觀測結果證實湯若望帶來的曆法最精確。用思想史家葛兆光的說法，這是中國面臨「天崩地裂」的時代：傳統天官曆法之學顏面盡失，而天朝中心的神州大地也受到世界地圖的挑戰。

（葛兆光的<中國思想史>是一本格局頗大的書，文筆很生動，娓娓道來絕不會悶）

其實在天文曆法的背後，我們更要注意幾件事情。我們要瞭解到歐洲自身的背景，不要以為明末清初傳教士帶來的是最先進的科學成果。傳教士帶來的乃是天主教官方的地心說，那是一種結合第谷 (Tycho Brache) 和托勒密的版本。明神宗萬曆 38 年（ 1610 年），伽利略 （Galileo） 發表了人類史上第一份用望遠鏡觀測天文的報告： < 星際訊息 >(Sidereus Nuncius) 。此時伽利略雖尚未對托勒密地心說以及教廷正統亞里斯多德物理學正式宣戰，但已經用一些觀察證據來證明哥白尼的日心說。隨著伽利略的戰鬥性格以及教廷的頑強保守，不但讓他自己的書被禁，連原本在科學界安全傳閱的哥白尼天文學也遭殃，一併被編入「禁書目錄」 (Index librorum prohibitorum, 1595~) 。對此刻普勒 (Johannes Kepler) 抱怨不已。當然，後者的書 < 世界之和諧 >(Harmoniae Mundi) 甫出版就直接列入禁書名單了。所以，當時來華的歐洲教士，普遍是不接受新天文學的，或者有可能私下偷偷閱讀，但公開表態時還是會譴責。他們當然不是當時歐洲開明派的人。如果是的話，他們就不會加入耶穌會而到海外宣教。

（Koyre是西方很傑出的科學史和哲學史家，這本書讓我獲益良多）

另外我們要注意的是，對 17 世紀的歐洲知識界而言，天文學絕對不只是曆算技術而已，而是涉及到物理學和形上學的種種根源性的問題。 1600 年，湯若望八歲那年，主張「宇宙是無限」的 Bruno ，在羅馬經歷了七年的軟禁後，終於被宗教裁判所燒死。爾後隨著伽利略的被軟禁，笛卡兒 (Descartes) 也把他的最後著作 < 世界體系 > 按著不敢發表。這裡牽涉到對自然的理解與爭辯。當伽利略提出慣性原理時，就已經預示了一個無限的宇宙了。而運動與靜止在存有學上處在同一位階，這是對亞里斯多德物理學的一大揚棄。此外，類似像「真空的恐懼」（或譯「空際懼」），以及「充實性原理」 (principle of plenum) 和「充足理由律」 (principle of sufficient reason) ，都是當時應用在宇宙論與天文物理學的思想工具。可惜天主教當局對於這些問題是守舊的，於是耶穌會雖然也把天文學的根基 — 數學 — 帶到中國，但關於物理學理論的引介卻是缺如。我不得不想像，如果當時歐洲的物理學問題，乃至背後牽扯的整個哲學、形上學問題也傳入中國，會引起任何興趣和關注嗎？用甚麼樣的中文去理解這套東西？可能有更進一步的對話嗎？

（梁啟超把明末以來西方引進的曆法學分成六個階段）

在此我還是要介紹一本讀起來毫不枯燥的「硬書」。雖說是硬書，但是可以恣意翻翻，亦可當作工具書來查閱。梁啟超的 < 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 > 是值得一讀再讀的經典。梁氏眼光獨到地在書中附上了十幾頁的「明清之際耶穌會教士在中國者及其著述」表，真的是一覽無遺。我上述外籍教士鮮少引介新物理學的說法，或許要把書中列舉的書單一一耙梳過後才能下定論。

（這真的是一本好書。可以當考試用書硬K，也可以當床頭書，也可以查詢用的工具書）

（湯若望的著作一覽無遺。這些書目應該要有人好好耙梳的）

最後，我要鄭重推薦台灣傑出的科學史家黃一農院士的網誌。黃教授出身完整的天文物理學專業訓練，後來改攻科學史，尤其是中國天文學。他應該是這方面兩岸的第一把交椅。各位不妨瀏覽一下他的「天文學史」與「曆法學史」這兩個專欄，有多篇深入探討湯若望的文章。很多涉及到天文與曆法學專業知識，外行的我只有讚嘆的份了。畢竟，史書中的「天官之學」，是讓歷代治史者最避之唯恐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