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曾到過印度,那麼,我也不敢保證你對印度的第一印象會是好的。
例如很多人初到「粉紅城市」捷普時,心中通常存有浪漫的幻想:一個蒙兀兒美好時光遺留的城市、一個血拼購物的天堂、一個寶石奇貨的集散地‧‧‧及至抵達,一切,都不是那麼一回事。
街頭髒污、交通混亂、乞丐橫竄。難道,這裡是諸神曾經眷顧的國度嗎?
2,500年前,這裡是釋迦牟尼佛展現慈悲的區域,而更長的時間,毘濕奴神也保護著祂的子民免受苦痛。到了蒙兀兒時期,阿拉真主在這裡點亮盞盞明燈,指引世人方向。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神,都不見了。在這裡,顯然有一大群人被祂們給遺忘了。
我們的車子,出了捷普城,這裡本是類沙漠的地帶,荒蕪一片。大片的礫石地,車子走起來並不是很順暢,加上天氣炎熱之故,草樹看來也都乾黃,沒有翠綠新鮮之感。這裡的地理條件,應該不是很好。
地理並不能代表什麼?我訝異的是,在這已近惡地的山路邊,竟不時出現許多印度人遊走著,我不知道他們從那裡來?要到那裡去?他們應該不是出來散心閒逛,但附近並沒有像樣的屋子,那麼,他們又住在那裡?
我非印度人,對印度瞭解太少,只看到沿路經過的印度人,漸漸人人的手勢動作都同一個模樣起來:伸出右手,姆指、食指、中指碰觸一塊,面向來人,那是典型的乞討動作。
在一些落後國家都會看到這個動作,例如埃及等。然而,沒有一個國家像印度這樣,在這個動作裡蘊藏了極大的悲涼。有時,你在埃及看到這類乞討的人,總還覺得他是個無賴之徒,就是想要點小費罷了!但在印度,你會覺得眼前這個人,好像他的生命已被社會放棄了!
我沿途看了不少,但我的勇氣不足,並不敢給這些乞丐一點東西,因為無法預料後果會是如何?只在車子快速行進中,拿起相機,拍下這個女孩子。
這女孩有點像「吉卜賽人」是吧!當代世界最為人誤解、最為弱勢的種族之一。從語言學的考察得知,最早的吉卜賽人,就是來自印度的西北部,和捷普城相去不遠。那麼,這個女孩,真的是最早的吉卜賽人後代也說不定。
我到過歐洲,看過不少吉卜賽人,當然不乏正派、乾淨、充滿靈性的女子,尤其她們的舞蹈,配上鮮麗的服裝,真是賞心悅目;但相對地,卻也遇到不少讓人產生負面印象的吉卜賽女子,儘管衣著鮮麗,而行走時也充滿天生的律韻節奏,但,你很清楚她們就是乞丐,會猝不及防地將手伸進你口袋,偷錢去也。
在歐洲碰到乞丐型的吉卜賽人,自然不是愉快的事。然而,其實你還有較大的勇氣面對她們,對她們流露以厭棄的眼光,要她們知難而退。但在印度,你的眼神卻不敢面對她們,好似覺得虧欠了她們什麼似的?
這個女孩,穿著藍色的裙子,看樣子是很粗的布料。她的上身披著紅色的紗麗,上面繪有簡單的圖樣,但質料與色澤也都粗糙,和富有人家的精緻細麗,遠遠不能比。這顏色讓我想到聖母瑪麗亞的衣服,這位西方最偉大的母性,也是藍色的裙襬,以及紅色的上衣,和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乞兒一樣。
女孩面目黧黑,長年曝曬在烈陽下的結果,她的皮膚顯得更加粗糙黑黝,頭上的亂髮,也讓她的年齡看來蒼老許多。我想,她不過十來歲吧!但看起來彷如三、四十歲一般。
女孩伸手向每個觀光客乞討,無奈、悲憐,所有的尊嚴與自信皆蕩然無存,她只一心想著,那個好心人,會丟下來一個那怕是幾毛錢的銅板。
可想而知,一百次之中,女孩大概有九十九次都是失望落空的。根本沒有巴士會停下車來,或是將車窗打開,施捨一點同情。甚至,大部分的印度導遊都會警告他的遊客:千萬別理會這群人,很麻煩的,千萬別給錢。
女孩並不放棄,仍是向觀光客伸手。她這個動作早已成為習慣,天一亮,觀光客準備出遊時,她們也來到了這荒涼之地行乞討,直到天黑下山,回「家」。
我甚至不認為她們有「家」,或許只在附近搭個小棚罷了!便這麼生活下來。而你可能要問:為什麼不進城,或到觀光區乞討呢?那裡機會較多啊!
答案很清楚,她們是印度種姓制度中,階級最低的一群,可能是俗稱的「賤民」。也就是說,她們連進城乞討的資格都沒有,這個社會早將她們劃分好了:你只能在沒有人的地方乞討,只能在不可能的地方碰觸萬分之一的運氣。「賤民」,早被社會放棄。
神都放棄她們了,任她們自生自滅。
其實,從五官來看,女孩長得算不差,如果妝點一下,或許也可能成為雨果《鐘樓怪人》筆下的艾絲梅蘭達。但這是不可能的,原本應該烱烱的大眼睛,充滿了哀憐神色,而應該散發迷人的嘴角,也因有所求而往下墜,沒有笑容。因為長期表現出來的乞討模樣,女孩的整個臉型都往下沉淪,再也沒有自信了。
這張臉,就是一張命,在印度,數不清這樣的女孩,她們只能認她們的命。其中悲慘,身為台灣人是永遠不可能知道的,如果要講得通俗一點,那麼,這群人的命,是我們認為的「可憐」,再乘以數百、數千倍吧!那是一個你我根本未知的世界!
因此,很多台灣遊客到了印度,看到這樣的人,這樣的畫面,都覺得不習慣,不可思議。我們總是匆匆忙忙走過,不敢停留,除了怕看到她們外,恐怕也怕看到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