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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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08/03 11:10:50瀏覽3343｜回應4｜推薦22 | |
| 二十年前的台灣社會，還是一個尊重文化、擁有大師的年代。我記得張老師曾說：「一般民眾普遍認為，社會地位最高的人不是總統，而是大學校長。」因此，大學生都會以能親炙知名大學教授為榮。 要親炙大師不易，尤其初進大學殿堂的毛頭小子，要能獲得知名教授親睞疼惜，更是不易。這中間有兩道鴻溝：一是年紀差異，間距二、三十年，是不易親近的；二是學問差異，一在天，一在地，更是不易親近的。 因此，如果碰到有某個老師對自己特別疼愛的話，將終身難忘。那怕只是一點小事，也牢牢記住，縱使，老師早已忘記那件小事了。 我的詩學老師張老師，或許還不能稱為「大師」，但張老師在詩壇的地位成就，早被視為領袖，人人敬重。張老師是學界公認的才子，他才二十六歲，便在詩壇的聯吟大會中掄元，也是傳奇人物。 如此詩壇領袖，身旁自然也是重量級的文友，唱和交遊，大概是與我們毛頭小子這輩，不會有太多的交集的。正常來說，老師們是一個圈，學生們是另一個圈。 但張老師平易近人，在課堂上卻與學生非常親近，不會擺出一代才子的模樣，因此我們都喜歡張老師。然而，這畢竟仍限課堂，但要有機會在課堂下親炙老師風範，機緣仍然不多。 我有點幸運，得到張老師的疼愛，在更多的課後場合中，見到張老師更真實、真正生活化的一面。 例如張老師兼任學校行政工作的那段時間，一星期中總有一兩天會留在學校，因此下課後，張老師總會找幾個老師或學生，到他辦公室中聊天，喝喝啤酒，吃吃滷味，閒談國家大事或芝麻小事，是非常愉快的時間。 有一晚，張老師突然興起，說要去看電影，便邀了也留校的教務長一同前往。本來，我以為他們是國家重要的學術領導人，應是不太看電影的，就算要看，應該也是看充滿藝術性的經典影片。然而，張老師卻說要去看周潤發的『英雄本色２』，通俗不已的暴力美學港片。 有趣的是，張老師竟找了我一起去，不知是疼愛我的緣故，還是為了壯膽？總之，張老師、教務長與我三人，叫了輛計程車，前往電影院。張老師給了我錢，我買了票，二個大師，一個小子，進入電影院享受了九十分鐘的槍戰畫面。 那畫面我至今仍難以忘懷，大概有一點像是：詩壇祭酒杜甫找了文壇宗師韓愈，買了爆米花，找一個年青的弟子，去逛夜市。真是生活化啊！ 於是我才知道，大師、領袖，仍是活生生的人。他的學問自然天下第一，但回歸生活，仍與常人沒什麼兩樣的。 當學生的，最珍惜與長輩活在真正的日常中，尤其二、三十年前的中文系學生，文藝禮儀氣質較濃，有時能幫老師端一杯茶，就覺得那天幸福不已了。 又有一次，張老師找了我，到另一個老師的宿舍，當然又是閒聊了。這位老師姓岑，學問之大驚人無比。然而，岑老師的宿舍之亂，卻也驚人無比。 到了宿舍，好不容易找到餐桌，撥開堆滿的書，我們總算坐了下來。岑老師是好客的人，將家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搬了出來，請我們吃。不過，因為岑老師自己一人住，所謂好東西也就是幾包餅乾，以及尋常都會有的茶葉、咖啡罷了！ 張老師不愛餅乾，只是點起了煙，在煙霧中談著天。 突然，岑老師喚著我，說：不然你幫張老師泡杯咖啡好了！ 我二話不說，便取來咖啡粉，倒進杯子，沖了水，加了點奶精，端給了張老師。你別說我狗腿啊！那時，我們真的是很想幫老師們倒倒茶、掃掃地的啊！ 張老師接過我手中的咖啡，便喝了一口。隨即，緩緩將咖啡放下，又抽了一口煙，輕輕地說了一聲：水還沒熱，這咖啡是冷的！ 當下我實在是羞愧不已啊！只急著要讓張老師喝杯咖啡，卻沒留意開飲機的水還沒開，便沖了下去。而沖泡同時，也沒發現手中的杯子沒有溫度，攪了攪便端給了張老師，真是羞愧啊！ 岑老師馬上笑嘻嘻的說：平常省電，開飲機的水煮開後，便拔了插頭，剛才插上，還沒滾燙，那知這個笨學生便拿來泡咖啡了。 張老師當然不會不高興，他做事、講話，總是如他的詩般，從容而穩重，不會給學生難看，但也要讓學生知道有錯。從此後，我沖咖啡前，一定確定水溫已到百度才行。縱是小事一件，但也學了生活的方法。 我不知道張老師喝那口冷咖啡的感覺是什麼？倒是曾經看過一則心理分析，說喜歡喝冷咖啡(冰咖啡另當別論)的人，其實有戀屍癖的變態心理。張老師當然不喜歡喝冷咖啡，但他總是不幸喝了一口，如果因此而讓張老師有那種變態心理的感受，那當學生的我真是罪過不已了。 張老師這一輩的學者，許多都是美食家，見過世面頗大，突然喝到一杯不成熟的冷咖啡，自然有很大的落差的。張老師或許也沒想過，竟然就從一個笨學生的手中，喝了怎麼也想不到的冷咖啡？ 其實，咖啡不是什麼好東西，女生喝多往往骨質疏鬆，而廉價的咖啡也往往造成心悸等毛病，對身體不好。後來張老師犯了心血管疾病，甚至嚴重中風，或許和咖啡不見得有直接關聯，但我們總勸他少碰咖啡是好啊！ 張老師病居在家時，我們仍常去他家中。因為嚴重中風的關係，張老師取食都需他人協助。此時，我們有更多的機會為張老師挾菜添飯了。而在飯後，我們也都會幫張老師泡杯茶，去去油膩。 但有一次，我要幫張老師泡茶，張老師卻說：不然來杯咖啡好了！ 我有點遲疑，因為茶可去油，但張老師有糖尿，咖啡又加糖，又心悸，真是不好。 後來想，張老師大概覺得中風十餘年，生命不知還剩多久？身不能走，這不能吃，那不能吃，日子乏味，因此，吃些好吃、想吃的食物，無所謂啦！ 我深知張老師的苦，念頭一轉，顧不得旁邊老師的臉上難色，為張老師沖了一杯咖啡。 當然，這次的水是熱的，沖好後，咖啡香四溢，還冒了陣陣白煙。張老師謹慎、手抖地端過，送入口中。從張老師的眼神知道，這是一杯好喝的咖啡，他沒講什麼話，一口一口地，慢慢喝完這杯熱咖啡。 張老師應該早已忘掉我曾為他沖過的冷咖啡一事了，此時，他正享受著學生為他端來的熱咖啡，頂多只想著：一生中，不曉得還能喝幾次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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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