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師算是目前國內最老一輩的學者了，和他的年代一樣，胡老師的授課非常傳統，不會有笑話，學生也都安安靜靜地，不敢出聲造次。

　我曾和三、四個同學修過胡老師的「五經概論」，光從課名便知其中嚴肅性，講《詩》、《書》、《易》、《禮》、《春秋》的最核心意義，是門非常難啃的課。每回上課，就如古代太師太傅，向著未來的太子上課一般。

　胡老師上課從不遲到，我們也深知。因此，五個學生總在八點不到，便乖乖坐在教室內，等胡老師準時在八點整到來。因為傳統，胡老師進來時，我們會起立，會敬禮，就像一個古老的時代一樣，今天許多大學生，大概不曉得那樣的氛圍的。

　開始上課，胡老師通常會先抄錄一段有關經學的話給我們，例如某個古代學者的詮釋，或是國際上對中國學問的重視報導等。說實在話，那些文字對我們而言，不知有多麼簡單，以我們的程度，不僅能懂，恐怕還能講得比胡老師好哩！

　胡老師年紀大，視力不好，但寫字一定力求工整、正確。他每次總是捧著一本泛黃的筆記本，認真地抄著。常常，字會抄錯，胡老師便謹慎地拿起板擦，將那字擦去，再寫上正確的字，往往一段百來字的話，總要抄上個好幾分鐘。

　那時，我們為免無聊，便也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跟著抄寫，發現自己的速度，往往是胡老師的數倍，不免感嘆人老就是不一樣了。但我們沒半個人敢怨言，仍是一字字地抄著，這不很像以前宮中的無聊太子嗎？

　有一回，胡老師在白板上抄了一大段治國平天下的道理，稍稍坐下來，為我們再講課。我們是小班上課，和胡老師間沒什麼距離，可以很清楚看到胡老師的表情。此時，我身旁一位同學遞給我一片小紙條，上面寫：「胡老師頭上有一隻蒼蠅」。

　我瞬時望向胡老師的頭上，果然有一隻蒼蠅停著。但忍住不敢笑。

　胡老師因為年紀大，頭髮早掉光了，整個頭型是很光亮的禿頭，泛著黃亮的油光。因此，一隻黑色的蒼蠅停在頭頂正上方，明顯不已。我和身旁的同學一直憋著不敢笑，真是差些便受內傷。

　那隻蒼蠅對胡老師的頭頂特別依戀，遲遲不肯離去。胡老師似乎也沒察覺，講到治國平天下，蒼蠅仍未飛走，說到修身而齊家，蒼蠅仍在頭頂。這時，我覺得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一定要協助胡老師將蒼蠅趕走。

　但你不能大大方方地跟胡老師說，他頭上有蒼蠅，這是不禮貌的。我的方法是找到一個好空檔，走到白板幫胡老師擦白板，然後利用回座位時，幫胡老師把蒼蠅趕跑。

　這項任務難度頗高，因為你必須做一切於無形。首先，不能讓胡老師發現為什麼我刻意要去擦白板？接著，我當然不能在胡老師旁邊停留，並做出趕蒼蠅的動作。我是利用回程時，輕輕繞到胡老師背後，並在行進速度適中的情況下，右手順勢輕輕一揮，趕走蒼蠅。

此動作的難度在於：你的手不能離胡老師的頭太遠，否則搧力不夠，蒼蠅依然停留；當然不能離胡老師的頭太近，否則一失手，便會打到胡老師的頭；甚至，在恰到好處的距離，也不能使過多的力，否則胡老師一定會感覺怎麼後頭有一陣風力？便要起疑的。一切，都要掌握精準才行。

很幸運地，我完成了任務，既沒有讓胡老師察覺我在幫他趕蒼蠅，也順利將蒼蠅給趕走了。我裝作若無其事，就像是剛擦完了一段白板，走回座位坐下。

胡老師繼續講授著，而我身旁的同學則佩服我的功力，但不免想笑。其實，完成此任務，我與同學早已忍不住了，一定要笑才可以。

可是我們一公尺外就坐著胡老師，你那裡敢笑？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把書舉起，遮住臉，讓表面看起來好像是在認真閱讀的樣子，但其實是躲在書內笑著的。當然，笑聲都要往肚裡吞，不能發出，但這已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笑了一段，終於回到常態，胡老師又繼續抄白板，而我們在胡老師轉頭過去時，也將剛剛往肚裡吞的笑聲，稍稍再釋放一些出來，感覺稍微好過一些。

然而，事情總是難預料，當胡老師抄完白板，重回座位講解時，那隻蒼蠅又飛回來了，不偏不倚停在胡老師頭頂正上方。

我向同學說：「這次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