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聽人說學問到了一個境界，往往就不知道怎麼過生活？例如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家愛因斯坦，他經常穿著左右兩隻不一樣的鞋，便出門了。在中文系，當然不乏這樣的老師，但其中仍以徐老師為最。

　徐老師來上課通常會穿兩種鞋，一種是曾經流行一段時間的「慢跑鞋」，另一種是大部分老師常穿的「皮鞋」。

　徐老師穿慢跑鞋時，我們是很清楚的，因為遠遠就聽到聽音了，徐老師真的是「慢跑」來的。通常，徐老師不會準時上課，有時遲到個十多分鐘也是常見的。不過，我們倒是不會遲到，總在文學院的教室裡靜靜等候。有時，還會自動地全班唸誦課文，等徐老師到來。

　唸著唸著，便聽到一個跑步的聲音了，步伐沉重略快，「趴、趴、趴」的步鞋聲，迴盪在文學院的走道及中庭間。我們知道那沒有別人，徐老師來上課了。

　徐老師精通易學與佛學，我們都覺得他的學問高深無比。因此，當徐老師穿上慢跑鞋時，我們都覺得畫面怪異：那似乎不是屬於徐老師應該穿的鞋子，太年輕了，配不上中文系老師的古板嚴肅。

　徐老師倒是臉不紅、氣不喘。進得教室，馬上放慢步伐，雖然他的臉上依稀還有慢跑後留下的紅潤血色，但馬上緩步行走在課桌椅走道間，聽我們唸書，並微微點頭，像在稱讚我們的乖巧。只是，我們還是能聽到徐老師的喘氣聲，而且還頗為大聲。

　不穿慢跑鞋的時候，徐老師便穿皮鞋。當然，徐老師也不必費力奔跑，雖然一樣遲到十餘分鐘，倒是很悠閒，輕輕啍吟著古文章句，緩步進教室。

　進教室後，一樣會緩步行走在課桌椅走道間，聽我們唸書。等到告個段落，徐老師便走到講桌，坐在我們為他準備的椅子上，打開書，開始上課。

　徐老師上課通常不寫黑板，而是就課文講解。因此，徐老師一坐上椅子，就是到下課了。平實而論，徐老師上課非常專注，往往進入忘我的境界。

　很長一段時間，我是坐在前排靠牆的位置上的，因此，面對的是斜側的徐老師身影。好幾次，我都看到徐老師的腳，以及那雙皮鞋。我想，全國大概沒有老師會這樣穿鞋的：

　徐老師的皮鞋，竟然都破了洞，在因行走而會扭折的部分，或許因為穿久了，都破了洞。而且，徐老師有很多時候，穿皮鞋時是不穿襪子的，或許，你便可以想像那種樣子了。

　我不曉得徐老師為什麼不穿襪子？那不是有點難過嗎？但徐老師學問高深，我們是不敢置評的。

　徐老師的境界一定很高，因為他真的會忘我，渾不知覺生活上的基本禮節。上課不多久，徐老師便將盤起腿來上課，他是學過佛的，腳筋很軟，可以輕易盤在椅子上。此時，徐老師便會將皮鞋脫下，隨意擱在椅子下。

　這境界少有人及。而當上課到了更忘我的階段時，徐老師的腳卻不免如常人一般，總會癢了起來。癢了便要抓。很多時候，我是很清楚看到徐老師一手翻書，而另一雙手則在抓腳癢的。那時候，徐老師口中講解的是中國最高深的學問，滔滔不絕，但手中一直抓著腳癢，畫面實在有些不協調地。

　徐老師天真，他是絕對不會想到這點的，從此更能印證人家說的話：學問高，生活細節便忽略了。這是性情中人，他的所有精力都停留在學問上，那有時間管到生活小事？抓個腳，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們是難以到達徐老師的境界的。徐老師也經常戒訓我們，中國的學問，你們是不可能瞭解的。因此，我們大概也只能背背書，幸運的話多瞭解一些書中涵義罷了。

　後來，好幾個同學都看到了徐老師的破洞皮鞋，而幸運的，則還可以看到徐老師抓腳的奇觀，讚嘆徐老師的天真。一般人都會以刻板的假面示人，隱藏人性中可能有的不雅畫面。因此，我們總覺得徐老師很像魏晉名士，是真性情的人物，比起那些一天到晚化妝，將自己弄得跟假人的人比起來，徐老師真是可愛至極。

　如今我也為人師表，說實在話，我還不太敢穿有破洞的皮鞋，並在課堂裡抓腳。看來，我的境界是遠遠不及徐老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