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文章聖彼得堡非遊記 (中) 

第二天晚上，有個俄國藥品進口商為了慶祝新的大倉庫落成開幕，舉辦一次酒會，地點在聖彼得堡城外，幸好，對方對邀請的酒會客人提供來往運輸的服務，我們就坐上了來接送的小型巴士，不然的話，還不知道怎麼過去--繼續挑戰運氣搭便車? 一路上我凝望窗外一片廣闊田野的景致，秋末的空氣早已冷冽，看似祥和靜謐，想起了俄國民謠中不斷歌頌的深愛中的祖國大地，有如慈母般牽動著孩兒的心。我總覺得，俄羅斯人民懷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歷經無數苦難的悲情思緒。在鄉間的道路上馳騁的，似乎只有我們坐的這部小型巴士。

我那膽小的個性還是會隱隱作祟，出了聖彼得堡大城，這裡妳不認識人，人也不認識妳，正在前往荒郊野外一個不知名地點的酒會途中，但願一切平安順利。到了會場，看到兩個皮膚黝黑的印度人，突然覺得自己擔心過度，有點可笑! 那兩位印度人是印度某一著名大藥廠的經理，來俄國開發生意的，也是酒會主人的往來客戶之一。亞洲人見面似乎還是比較有親切感，容易攀談起來，對他們而言，遇到中國人不稀奇，碰到台灣人比較難得。我那時直覺是，別說是華人無所不在，印度人也到處可見，生意人真厲害，天邊海角都闖過去!

公司才剛起步往俄國市場發展，展覽成果不怎麼樣也是意料當中，凡事起頭難，再說，那時候葉爾欽執政的俄國實在全國上下政治經濟都一團混亂，西方自由資本主義一下子進入俄國市場，讓不甚瞭解民主為何、記憶中只有國營企業的當地老百姓有點招架不住。

在共產黨體制成長的人多半有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習慣，後來我在東歐碰到很多這樣的同事，尤其是中年以後的人，要花很多力氣跟他們溝通解釋 (即他們有時也可以自己判斷作決定)，有些則是聰明過度，專會給自己奉承諂媚、鑽營撈好處，八成是在共產制度下深諳生存競爭之道，且編故事的技巧如游刃有餘。咱們這位L先生倒也有自我風格，就是一個口令、沒有動作。

兩三天過去，好不容易完成地一個出差任務，終於要搭機返回德國了。L 先生送我到機場道別，我就去辦理登機手續。櫃檯地勤人員檢查了我的證件、行李，一切沒問題，問題出在:

不知道有沒有飛機飛?

什麼叫做「沒有飛機」?

原來是，應該要從漢堡飛過來載客的德航班機還沒到，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到。櫃台小姐要我到候機大廳等，一直等到飛機抵達，就可以上飛機了。

候機大廳內只有四個登機門，每個登機門上方都有看板，飛機到時，看板就會顯示出來。也就是說，我一定要在那裏等，不能亂跑，萬一錯過登機就糟糕了。我這一等，等了大約三個多鐘頭，還真難熬，最擔心的是，班機放--鴿--子。整個大廳沒幾個人，大概都是在等同一班飛漢堡的飛機。說真的，在沒有登上德航飛機，離開俄國地面之前，我都沒法子安心下來，只能東張西望地盯著看板等下去。那時候只想趕快離開，飛回自己的窩。

當德航班機抵達時，真的鬆了好一大口氣，上了飛機聽到熟悉的德語，空中小姐送來一杯飲料，就覺得心情好多了。不過，聖彼得堡，我還是會再來叩門拜訪的，因為該看到的古蹟文物沒看到， 希望有機會能專心當個觀光客到此一遊。

(後記: 隔年我又與主管前往聖彼得堡拜訪客戶，因為業務一直都沒起色，當地客戶賒帳不付款，直到公司必須把這筆貨款提報成損失處理，放棄催收帳款。

那時的俄國已經顯現出1998年經濟風暴發生前風雨欲來的前奏，葉爾欽總統為了獲得西方國家的政治支持，付出了很多經濟上的代價，作為交換條件，許多國營企業在一片混亂中私有化，甚至有點賤賣出手。直到1999年普亭總統上台才積極整頓企業與市場，之後俄國的經濟就漸漸起飛，全國上下產生的凝聚力，這也是普亭為何如此受到俄國老百姓歡迎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我們公司那時晚些時日進入俄國市場，即普亭上任以後，或許外在局勢會好些。公司高階層後來決定關閉當地的代表處，L先生也因而被解雇。L 先生自己並沒有任何反駁意願，似乎默默接受這樣的結局。但是當這個消息傳到他在烏克蘭護子心切的母親L女士耳中時，她激昂憤慨地為兒子辯論，企圖為他爭取保留工作的機會，她寫了一篇長長的信給公司，信中指出他的兒子多麼優秀善良，在校成績多麼卓越，還指出本公司實在「找不到像他兒子這麼優秀的人才了」。尤其後面這句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力道夠強，但是凡與L先生接觸過的同事都不以為然。

從其他場合中，我已看出一些端倪。在L女士與L先生同時出現在母公司的場合中，不管是參加受訓課程或是應酬吃飯的場合，兒子L先生總是一與語不發，坐在母親身邊，都是由母親代言，母親發言很活躍，兒子卻安靜到會讓人以為他不在場。我意識到他的缺乏自信、不敢表現的性格很可能來自於個性強勢的母親 (這一點在後來與她共事的經驗中得到證明)，好像只要母親在場，他就退縮到一旁。不管他的在校成績多優異，在社會上工作畢竟需要其他的處世待人、表達意見的能力來配合，才有可能成功。

事實上，如果那封辯論、爭取留用的信是出自他這個當事人的手筆，或許讓人對他有重新評估的機會，但是，由母親來為他代言的話，實在不妥。若是我的話，會覺得很尷尬，鐵定要制止自己母親這麼做。兒女長大成人出社會，本來就要有養成有擔當、負責任的能力。父母若要幫助兒女的話，就要讓他們接受挑戰，才能成長茁壯。一時的挫折，不算什麼，自我檢討，記取經驗教訓就是了。只要保有信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人生總是這樣，一扇門關了，就會有另一扇門打開了。 不過，但願L先生在經過多年社會競爭與挫折的洗禮後，早已有一番作為，脫胎換骨，不再是跟在母親身後的乖兒子了。)

- 全文完 -

文/ crystalsun 2008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