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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01 00:00:00瀏覽2391|回應0|推薦112 | |
因為時間還早,大部分的病人都還熟睡著,整個安寧病房悄然無聲,顯得格外寧靜。我看到一位中年婦女由260病房走了出來,打過招呼後,我告訴她我剛煮了一壺新鮮的咖啡,問她想不想嚐嚐。她說她是病人的女兒叫安妮(非真名),兩天前才從澳洲飛來探望病篤的母親;對於咖啡,她笑笑揚了揚手中標著「提姆侯頓(Tim Horton) 」字樣的咖啡杯,表示她正享用著加拿大的名牌咖啡;不需要了。不過,她要我問問裡面的丹尼(非真名),說他應該需要,才剛說完,她緊接著補充說:「丹尼是我媽媽的老公;他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守候在病房裡的。」 因為文化的差異,儘管關係再親密,本地的白人對於繼父、繼母,甚至是公公/婆婆、丈人/丈母娘大多是直呼其名的。也因為安妮這一說,我知道260病房的病人派蒂(非真名)至少是再婚的。然而,說穿了,是不是再婚一點也不重要;她依然是一位需要陪伴、照顧的病人。 跟要回去旅社休息一會的安妮說再見後,我就輕敲半掩的房門,準備探訪這位八十五歲的肺癌末期病人。得到低沉的男聲回應,我進去之後,發現房間的燈都關了,只有幾束微弱的光線而已,那是窗外的陽光穿過花園扶疏的花木照射進來的;顯得有些黯淡。一動也不動躺在床上的,應該就是派蒂,另外,那位一頭長髮披肩、滿臉疲憊不堪而坐在床邊陪伴床上的男子,在彼此介紹過後,果然是丹尼。 幾句寒暄話之後,我們暫時沒找到接續的話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一起把眼光投向睡在床上的派蒂。只見她張著嘴,努力吸氣,對賴以為生的空氣像是極為飢渴似的,然而胸部卻只有稍微、非常不顯著的起伏而已。我不知道她是在睡覺或是已經在彌留狀態。我看看丹尼,他像是可以讀出我的心中所想似地聳聳肩說道:「誰知道?她這個樣子已經好多天了。就連她女兒從澳洲來看她,她都不曾醒來過。」他說完後,就兩隻手臂抱著低下的頭,悄悄不語。我也不知如何答腔。一時小小的病房靜得只聽到牆壁上的大圓鐘秒針「滴、滴…」走動的聲音。 突然,「嗚嗚…」的哭聲由低著頭的丹尼那兒傳了過來,緊接著,他想是怕吵醒派蒂而把嘴摀住,因而弄得鼻涕滿面。我見狀除了一邊趕快抽了兩張紙巾給他之外 ,一邊示意他到外面去。 丹尼邊啜泣、邊隨著我走到剛好空無一人的交誼廳。招呼他坐下後,我去倒了一杯咖啡給他,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丹尼啜了兩口咖啡,對我說道:「抱歉,失態了!不過,我實在情不自禁。」咖啡下肚後,他顯然鎮定了許多,雖然話裡還是充滿哀傷。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我可以了解,請他不用介意。 停了一會兒,丹尼看了我一眼,卻又望眼窗外遠處的英吉利海灣,輕聲地說道:「我和派蒂相識將近六十年了;那時我們都住在中部的溫尼伯(Winnipeg),」我知道他要講故事了,因此,只對他們相識之久「哇!」了一聲,而不答腔地等他接下去。 他又轉頭回來看著我,似笑非笑地接著說:「但是,我們的戀情卻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由始而終。」我又只是「喔?」了一聲,腦海裡突然浮起剛才派蒂女兒安妮說的話,但我還是不吭聲地等著他自己說下去。 原來丹尼和派蒂在一個舞會認識之後,發現兩人情投意合,跟著,感情迅速發展,情愛飛快上升;由相識,相惜,相戀,而互許終身,就只是不到半年的事。 「那你們真是有緣人呢!」我不禁這麼插了一句。丹尼看了我一眼,沒對這句話直接加以評論;卻說:「但是,就像是造物弄人似地,正在我們準備結婚的時候,我們雙雙被我們各自服務的公司調派到相隔數千里的地方;派蒂調往卑詩省的維多利亞,我則需要到最東部紐芬蘭省的聖約翰市。一個在極東,一個在極西,真不啻是天涯海角!」 看我瞪大的不相信的眼神,丹尼說:「我起先也以為有人開玩笑,不過,那真是不幸的巧合,」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更不巧的是我們都沒有不工作的本錢,所以… 」我心中替他下了結論:所以他們就開始長距離的戀情了。 「你們可以通信啊!」那時電話應該不普遍,不過,寫信總可以吧?於是我就這麼說。 聽我這麼說,丹尼答道:「是啊,寫信是我們那時唯一連絡的途徑。起初,我們通信通得很勤快,但是,幾個月後,突然,我的信被退了回來,說是收信人搬離了。」我有些不明白地看著他,不懂為什麼派蒂沒告訴丹尼她搬家呢。
丹尼說他那時也很納悶,於是,馬上委託故鄉溫尼伯的親友協助打聽、尋找派蒂的下落,卻都不得其果。二十多年過去了,對於音訊全無的派蒂,丹尼懷念依舊,也沒有結交新女友的心思,就一直單身未娶。 對於這個離奇的事,我也十分不解,就急急問說:「後來呢?後來你又怎麼找到派蒂的?」 丹尼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地調侃我說:「看來,你比我還急呢。」不過,他很快就繼續他的故事:原來派蒂確實曾寫信告訴丹尼她將搬家的消息,到了新地方之後也曾去信告知新址。「然而,奇怪的是那幾封信我都沒收到。」丹尼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這些是他們有一年在溫哥華一個朋友的婚禮中重逢時,派蒂告訴他的。 當派蒂沒收到丹尼的來信時,她又詫異、又痛心,直覺地以為丹尼變心、或者發生意外了。她也拜託朋友幫著打聽,卻也是陰錯陽差地沒有下落。她徹底崩潰的結果是得了嚴重的憂鬱症。幸好在一位有愛心的心理醫師悉心治療之下得以痊癒。而命運就是如此巧妙地安排,在派蒂病癒後,那位醫師自己卻得了急症而住院,派蒂知道後,感恩圖報地常到醫院去陪他。這一陪伴,竟然陪出愛的火花;接著,兩人就走上紅地毯…。 「那安妮是不是他們的孩子呢?」我完全浸淫在這個故事裡了,不自覺地問道。 丹尼點點頭,又接下去他的故事:「派蒂懷了孩子時,她的老公醫師卻被一個酒駕的給撞死了!」真是命運乖舛的派蒂!我心裡正為她難過、婉惜時,卻聽到丹尼大聲地笑說:「我知道我是不該幸災樂禍的,不過,你想想:如果她的醫師老公還健在的話,我還有機會嗎?」 看他笑得有些尷尬,我嘆了口氣說:「這就是命運;也是你和她的緣!該來的就會來;不該來的求都求不到。」 丹尼說兩人在溫哥華再度相見時,恍如隔世;不敢相信他們這一生還有再見的時候。當他們把話講清楚之後,彼此雖然都感到婉惜,卻有更多的感恩;感恩他們還有重聚、續緣的機會…。 丹尼說他們結婚後,就在溫哥華定居下來,安妮也和他們一起住到大學畢業後,在澳洲找到工作為止。安妮離家後,「空巢期」的丹尼和派蒂三十幾年來,更加恩愛,因為他們這段情緣得來不易,兩人都想好好地補償那二十幾年的空白。 故事接近尾聲了,丹尼和我默默不語、腳步沉重地慢慢走回260病房。步入其內時,只見派蒂依然沉睡著。丹尼早已大步過去,半跪在床邊,輕輕地把派蒂的手拉向自己的唇邊,不停地吻著,同時,嘴裡喃喃地叫著:「派蒂,派蒂,我的寶貝…。」 他真摯的愛表露無遺,看得我熱淚盈眶。轉身離開的霎那,看到派蒂的安詳、自在,我心中確信:瀕臨垂死之際的她,應該也在緬懷著與丹尼這段難能可貴的情緣,同時,為著他們這個「愛的故事」而感恩吧! 陪伴,在離別前 由天主教羅東聖母醫院編輯; 光啟文化事業出版 羅東天主教聖母醫院, 博客來,誠品等書局, 以及光啟文化事業均有售 定價: NT $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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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