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氣溫只有攝氏三度，但是客廳裡充滿暖意，尤其坐在壁爐旁邊，除了感染到更多的光與熱之外，那份浸淫在「家」的溫馨，尤其讓我心裡悸動不已。

看著約翰(非真名)的眼鏡上熊熊爐火正跳躍得起勁，我微笑著對他說：「這裡真像個家。」他也笑了起來，卻改正我的說法：「這裡不是『像個家』；這裡『就是個家』 - 我的家！」我看看周遭的陳設與氛圍，不由得衷心贊同他說的；正待開口回答，卻聽到他又加了一句：「我最後的家！」話一說完，我注意到他剛剛的笑容驟然逝去；取而代之的，是臉上的那一片黯然。我不捨地趕快去拉住他的手，希望給他一點慰藉。

約翰是入住於四號房的七十歲病人，心肺雙雙衰竭，但是精神很好。退休前是工程師，也是攝影的愛好者。他健談而詼諧，我們倆個人常常天南地北、甚至生老病死，毫無顧忌地無所不談。一陣靜默過後，他又恢復他的幽默說：「在這個舒適的最後的家，我一定要住到夠本才走！」

這座安寧院的確是個舒適的家！它在溫哥華西區交通便捷的固蘭湖街(Granville Street)上，位於全大溫地段最昂貴的香納希區(Shaughnessy) 。外面有高大長青樹的圍籬；看起來與鄰近的高級住宅沒大分別，卻為臨別前的末期病人提供了一個頗具家庭氛圍的處所。

在加拿大，安寧病房(Palliative Care Unit)和安寧院(Hospice)雖然都對病人提供緩和療護，兩者卻有相異之處：前者都設在大型醫院或醫學中心裡，專門收有疼痛難止、呼吸困難等急症需要處理的末期病人，雖然大多數病人都在那兒往生，卻也有症狀緩解之後而出院回家或轉到安寧院的；後者通常是獨立房舍，入住的都是各項症狀可以就地處理的末期病人。他們大多住到生命結束為止，那期間，除了少數例外，通常不超過三個月。因此，把安寧院稱為末期病人的「最後的家」，絲毫不為過。

另個不同是：醫院的安寧病房是健保的一部分，完全免費。另一方面，安寧院則與安養照護中心類似，收取包括膳宿、醫療、洗衣等一切費用。這些費用的成本自然不貲，但是因為有醫療系統的財政資助，其收費算是相當低廉；若遇有無法負擔的病人，也有安寧基金可以代為支付。

這所名為「溫哥華安寧院」(Vancouver Hospice)的，除了有護理站、二十四小時有護理師與照服員「駐守、待命」，隨時關照病人的需要，志工值班的訪客接待站，也有安寧主任、諮商師、會計師等之外，有清潔人員負責內外的整潔、衛生，也有廚師掌理病人的伙食、餐飲，處處充滿家的關愛與溫馨。進口處的玄關、客廳、餐廳、寬敞的睡房(病房) 、圖書室、地下室的大交誼廳、儲物間… 在在都沒有照護中心的味道，布置得宜的牆飾與室內植物，更增加了住家的氣氛。末期病人在這個「最後的家」安度餘生，是他們與家人的「小確幸」。

這座溫哥華安寧院是由社區有心人士自行籌款、興建、經營的安寧院，目前僅有六張病床。溫哥華安寧院雖屬「私立」，但是其以天數算計的收費，卻是和公立醫療系統屬下的安寧院相同。不足金額雖靠旗下的三間舊物商店收入所得，以及各界善心人士與病人家屬之熱心捐助，還是有百分之十五左右的赤字。所幸，它已經和公立醫療體系達成協議，只要再增加兩張病床，即可得到醫療補助；為拮据的財政不啻是一大福音。目前，修繕工程正在積極進行中；希望早日完成。

這家安寧院與其他安寧院或安寧病房最大的不同，是它的志工人數有超過兩百人之多，其服務範圍廣泛，除了舊物商店管理、院裡病人的服務與陪伴，以及提供接待處台的各式服務和諮詢之外，還包括家居安寧病人陪伴、瀕死病人守夜、遺屬哀傷伴行、能量調整等，其做法在於盡量配合、完成安寧療護的「五全」- 全人、全家、全隊、全程、全區域之全方位照護與服務。

為了在安寧領域有更多的了解與更深入的學習機會，我除了繼續留在溫哥華總醫院的安寧病房之外，並於去年底再度受訓，而於今年年初參加了這個安寧院的志工團隊。雖然受訓的課程內容與九年前的相去不遠，但是不同的講師強調不同的內涵，讓我有溫故而知新的驚喜。

開始值班的那天，正值一位病人往生，安寧院兩個入口處的檯燈就點亮了起來，一方面告訴大家「家有喪事」，請大家盡量保持靜肅，連續亮著二十四小時的檯燈，也有向往生者致哀的意義；死者家屬也可以到客廳窗上拿取一隻玻璃製的蝴蝶，掛在病房門上，象徵著往生者已經離開殘缺的軀殼，蛻變成另一個美麗的生命而飛向自由了。真是淒美的設想！當殯儀館人員來將死者大體運走之時，全體工作人員更是一字排開，以哀戚與祝福的心情來送別一位家人的離去…；作法與幾年前在羅東聖母醫院體驗的相似 – 莊敬、溫馨、親切、感人。                                                                   

雖然每個星期多了半天的工作，我卻為自己能在安寧的領域裡有更多學習機會而深深感恩著，更願意在這個末期病人最後的家，為使他們得以在人生最後一段日子裡活得安詳自在，而努力略盡心力。

  陪伴,在離別前     由天主教羅東聖母醫院編輯; 光啟文化事業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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