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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6/01 00:00:00瀏覽1736|回應0|推薦127 | |
一路頂著初夏的暖陽,不熱的天候,加上送爽的微風,令人感到相當舒暢。一進安寧院的門,靜靜的房子裡,飄散著廚師雅琳剛烤好的餅乾的香味,但是,我同時也注意到了玄關桌上點亮著的檯燈。啊,有病人往生了!我心中一陣悸動與不捨。 這種情愫是難免的,因為人總是人;明明知道我們陪伴的是末期病人,他們的時日本來就不多,但是面臨他們離去的當兒,在為他們祝福之餘,心中有難過與哀傷之情也屬難免。怪不得以前有位也曾在安寧院當志工的好友,在兩位他陪伴過的病人往生後,就因無法控制內心的難受而求去。 等我打開電腦,從通訊裡得知昨晚離去的病人是六號房的格蘭姆(非真名)時,我更是怔在那兒;有些無法相信的同時,滿心失落。正好照服員巧莉經過,看我發呆的樣子,同情地說:「我相信你已經開始想念你的朋友了。」是的,格蘭姆雖是病人,在我們幾次交心的談話之後,他儼然也是朋友。朋友遠離,令人失落之餘,自然就開始想念了。 格蘭姆,七十出頭的末期攝護腺癌患者。頭上是稀疏的灰髮,鼻樑上架著金框眼鏡,端正的五官,配上文雅的態度,以及風趣的談吐,令人喜歡跟他親近。他退休前是記者,又熱衷航海,因此,閱歷豐富,說話時言之有物卻不誇大,自信卻又謙遜。與他交談,可以像好朋友一般,無拘無束、海闊天空地無所不談。因此,他入住到安寧院之後,我每星期盼望著去值班,又多了一項重要的誘因。 格蘭姆知道他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因此,一直努力地處理一些身後事,希望在他走前,一切可以就緒,也好讓他走得心安、自得。我注意到有一位女士常來看他,每次一來,兩人就像做功課似地又討論、又作紀錄。我一直以為那是他的夫人,直到有一天我正在他房裡和他談話時,那位女士來訪,格蘭姆介紹說:「這位是蘇珊(非真名) ,我的前妻,也是我的摯友。我的一些瑣事大部分都是她在幫我處理的,當然我的女兒也參與,不過她忙得自顧不暇呢。」既是前妻,卻還是能夠委以重任的摯友?聽得我一頭霧水,不過,我幫他們端去茶水後,就離開房間,忙其他事去了。 蘇珊離開後,格蘭姆找到我,問我有沒有時間陪他在他房裡聊聊。於是我就放下手邊無需馬上處理的事;為他端去咖啡與菲裔大廚雅琳自己烘烤的燕麥巧克力餅乾。不等我坐下,他就開口了:「我剛剛看你滿臉狐疑、好奇;想聽聽我和蘇珊的故事嗎?」 我點點頭,在他面前坐了下來,聽他娓娓道出他的故事。
原來,他和蘇珊婚後,兩人互敬互愛,生有一女,婚姻算得上美滿、良好,卻在結縭廿載之後,他做了一件「愚蠢的事」,蘇珊雖然生氣,卻還是給他機會,但是「笨蛋的」他卻一犯再犯,以致蘇珊忍無可忍而訴請離婚。 他沒說他一再犯的是些什麼錯,我也沒問,不過,既然他現在稱之為「愚蠢的事」,也罵自己笨蛋,他應該已經知錯才是。想到這,我安慰他說:「那你有沒有對她道歉過?」不等他回答,我就與他分享「人生四道」- 道愛、道歉、道謝、道別的道理,同時鼓勵他努力去實踐前三道,以便死神到來時,要想道別會來得比較容易些。 他聽完,沉吟了一下,有些苦笑地說「道歉」、「道謝」,為他都不難;對蘇珊也不止一次地表示得真心、懇摯。他覺得蘇珊應該已經感受到他的誠意了,因此,才願意還跟他維持良好的友誼。但是「道愛」,他還是有點說不出口 – 到底曾經傷害過對方。不過,才說完,他有些神秘兮兮地透漏了一個「祕密」:蘇珊曾經告訴過一位他們的共同友人:離婚後一直不曾再婚的她,心中還是深深地愛著格蘭姆的。 聽了這話,我笑著說:「那不就得了?男未婚,女未嫁,說句『我愛你』還不是很自然的事?」趁他好像若有所思的當兒,我試著探問他有沒有重新結為連理的想法;他先是一怔,顯然沒有料到我會有此一問,不過,想了想後,很快地說:「還是算了吧!否則,我那些文件又大多需要重來了。」馬上又補了一句:只要相愛,結不結婚應該不是最重要的。最後那句話說得我不禁點頭贊同。不過,接著,他鄭重地說他應該可以「道愛」了,讓我一面給他比個讚,一面鼓勵他要常常說。 一個多月來,從每個星期的陪伴與探望中,我不難察覺他體力日益衰退,身形日益枯槁,精神日益萎靡;整個情形可用「每況愈下」來形容,但是,他依然經常靠著輔行器或拐杖,在院裡四處走動,尤其喜歡坐在客廳的壁爐旁,或者看書,或者滑手機。當然,有時候,我們也在那兒閒聊。 有一次,我問他後事處理得如何了;他說本來以為是很簡單、很直截了當的,卻是越弄越多,好像沒完沒了似的。說完,嘆了一口氣說:「走到人生的盡頭,什麼事自己都無法親自料理;一切只能靠別人的協助。」他特別提到女兒和蘇珊對他的好處,還有照顧團隊的貼心,除了衷心道謝之外,他完全無以為報。說完,顯得非常無奈。我正想著該用什麼話來安慰他時,他頹喪地補充說:「每天能做的似乎就是等死!」微弱的聲音,卻帶加強的語氣,聽得我非常不忍。 我記得他說過他是基督徒,雖然不是狂熱或虔誠,卻也經常祈禱;既然祈禱,應該也相信靈性的重要,於是,我清了清喉嚨,微笑卻鄭重地說:「我想你也相信能量的吧?」看他有些不解,卻點點頭,我繼續說道:「如果你能夠把心中的那股正念、正面的能量,發散出去給你感恩的眾人、全社會,甚至整個國家、全宇宙,讓他們因你的善心、正念而受益,這就是你目前能做的回報、善事。」接著,我為他解釋在天主教裡有「相通功」,在佛教裡有「迴向」,都是將個人的一點點小善行與他人分享,成了利己利他的雙贏做法。 格蘭姆靜靜地聽我說完,閉上眼睛深思了一陣之後,有些釋懷地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我會照做的。」瀕死者能夠釋懷,真是值得慶幸的事;我心中暗暗感恩著。 上星期探訪後,離開時,我們互道珍重,並說「下週見!」哪知那竟成了我們相見的最後一次!真是世事難料。 我有些舉步維艱地進到六號房去。那裏已經清理完畢,正等著新的住客前來入住。整個房間空盪盪地,顯得落寞 – 就像是我的心情一般。 我坐在我探訪格蘭姆時常坐的那張沙發椅上,閉上眼睛,默默地為他祈福:希望他離開前一切俗務都已處理妥善;走得平安、自在,更祝福他正在天鄉裡安享他應得的喜樂。
陪伴,在離別前 由天主教羅東聖母醫院編輯; 光啟文化事業出版 羅東天主教聖母醫院, 博客來,誠品等書局, 以及光啟文化事業均有售 定價: NT $3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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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