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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來照顧「照顧者」?
2017/02/01 00:00:00瀏覽1832|回應0|推薦104

       

我走進被稱為「圓廳」的交誼廳時,看到有位大約三十歲上下的年輕女士獨自坐在一個沙發椅上,動也不動地望著窗外發呆。

這個圓廳至少有180度的視野:東北邊屋舍群集的小丘陵,以北岸群山為背景的市中心摩天大樓與福溪(False Creek),西北的英吉利灣(English Bay) ,西南BC大學本部所在地的半島,一覽無遺,盡收眼底,令人心曠神怡。說這裡是可以欣賞「三百萬元美景」的「觀景台」 一點也不為過。

照例,我向這位我沒見過的陌生人道聲「早安,並問她來探望哪位病人。同時,我不經意地隨著這位女士的角度往外看去,發現她看到的應該是大輪船來往的英吉利海灣。

她轉過頭來回答我問題時,我發現她眼眶滿是淚水,她正以右手拭淚。我趕快就近從茶几上的紙巾盒抽出幾張紙巾遞給她後,聽到她好像答非所問地說:「遠洋大船離開港口,改天會再回來;愛蓮(非真名)卻已離開我們而一去不回了!」

我猛然記起愛蓮正是今天早晨我值班前往生的病人的名字。她原先入住的610病房在床位分配表上是空的;正等待下一位病人前來。

說完之後,這位女士自我介紹說她叫雀麗(非真名),卻馬上喃喃自語道:「她太年輕了;才只有三十一歲!還留下兩個稚齡的孩子。」

我起先以為她是愛蓮的姊妹,但她告訴我說她們是相識、相知二十幾年的好朋友;關係卻比姊妹還要親蜜。接著,就開始一邊掉淚、一邊敘述她們之間的友誼,以及她對愛蓮離去的不捨。真情畢露,聽得我為之動容,也分擔著那份感傷

聽她講了一陣之後,我還來不及開口,雀莉破涕為笑說:「謝謝你願意傾聽我的心聲;我實在非常需要跟別人分享那份思念與哀傷。」我回她說那是我的榮幸;也安慰她說愛蓮已經在一個沒有痛苦、只有喜樂的國度,不過,卻永遠活在所有愛她的人的心深處。

離去前,雀麗給了我一個擁抱,再度感謝我的陪伴。

送走了雀麗,見到還有些睡眼惺忪的裘莉(非真名)正從430病房走出來。

我記得她;她是入住於430病房病人彼得(非真名)的女兒。她和一個弟弟從鄰省來探視肺癌末期、且已氣切過的老爸。兩姊弟住在醫院鄰近的一家旅社已經兩、三個星期,平時兩人輪流在病房過夜陪年近九十高齡的爸爸。

打過招呼後,我習慣地問她好不好。聽我這一問,她兩眼一紅,淚水緊接著沿著雙頰流了下來。她顯然身上隨時都備有紙巾;只見她從容地從夾克的袋子裡掏出一張紙巾,把眼看就要滴到地上的大串淚珠拭乾。然而,一串拭去,卻另有無數串爭先恐後地流下;裘莉只得將紙巾摀住眼睛,卻也飲泣了起來。

我見狀將她引到走廊上的椅子,讓她坐了下來。

「爸爸還好嗎?」我心中暗暗一驚,是不是她父親病篤、甚至往生了?

「他還好。不過,我昨天曾和今天清晨往生的病人先生談過話,知道他又要上班,又要照顧病危的妻子,還得安撫、料理兩個小孩;的確非常辛苦。愛蓮與我也有一面之緣,她的離去更讓我在為她哀傷之餘,想到我爸爸即將面臨的命運。」

停了一下,她馬上又補充說:「雖然一直知道爸爸已經走到生命的終點,聽到有認識的人往生,馬上提醒我爸爸也命在旦夕,隨時會走。」她越說越小聲,顯然陷入極度淒苦、悲愴的情懷裡。

「妳說的極是。安寧病房和安寧院住的病人家屬想必都會有這種經驗。病人辛苦,其實,照顧者身心也都非常勞累、疲憊的。」我同理地答道,隨著又加了一句:「你自己不就是如此嗎?何況,需要長期住在旅社,所費更是不貲;這不啻又加上一層經濟上的負擔。」

聽我這麼一說,裘莉眼淚又掉了下來:「說的沒錯,不過,再累,再苦,他也是自己的父親;況且,他的日子已然不多,現在我能夠做的,再不做的話,將來就沒機會了。」一語道出做人子女者的心聲。

「那你的工作呢?長期請假沒有問題嗎?」我關心地問道。

她笑笑答道:「我運氣很好;有個非常知情達理的老闆。他要我先陪爸爸要緊,我的工作他會派人代為處理。」聽了,我不禁為她慶幸;至少,她對工作沒有後顧之憂。

說完這些,剛好電梯來了,裘莉站起身來,先謝謝我和她的談話,就說趁著他爸爸睡覺,她要到樓下的咖啡廳坐坐。說著,在我揮手送別下,閃入即將關門的電梯裡。

  

十三間病房都走過一遍,有幾位病人還在睡覺;與幾位病人或家屬聊了一陣,為需要者端上新煮的咖啡,或做了他們要求的事之後,我提著水壺,開始為所有室內植物澆水的工作。走近長廊末端時,我注意到有位男士癱坐在一個沙發上。他低著頭,雙手交叉按在後腦勺上。雖然沒看到他的臉,然而,因為那個地方靠近260病房,我從他高大的身形猜出他應該是該病房病人瑪麗亞(非真名)的先生達維(非真名)

瑪莉亞是五十來歲的卵巢癌末期病人,雖然病入膏肓,卻是神情爽朗,經常笑聲不斷,對於團隊的照護常常表示由衷的感激;與她剛慶祝過銀婚(25周年)的達維從她入住病房以來就寸步不離地守候在側,雖然話不多,與即將不久於人世的愛妻有很好的互動。

當他聽到我腳步聲而抬起頭來時,我看到他果然是達維。不過,他一臉落寞,魂不守舍的樣子,和平時的淡定判若兩人。

「你還好嗎,達維?」我有些心疼地問他。他勉強擠出一絲比哭還令人難受的笑容:”I am having one of my moments.”

想起來有一次曾經在廚房看到他樣子有些疲累,因而哈欠來連連。問他調適得如何時,他輕笑著說:「還好啦!不過,I have my moments.」後面那句話指的是「我也有憂傷、難過等負面情緒的時候」。

聽到他說他正處於低潮,我一陣難過,頓時感到整顆心揪結在一起。當末期病人的家屬確非易事,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在他左邊坐了下來,同時,用右手去搭著他的左肩。

沒等我開口,達維開始說話了:「瑪莉亞所剩的日子已經寥寥無幾,這是我早知道的事實。雖然不願意,我們兩人卻也只好接受。把一切身後諸事安排妥當之後,我看到瑪利亞顯得更加自在:她常常像是若無其事地說笑、話家常,我也只得強行壓住心中的悲傷,和她虛與委蛇。」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就又說道:「現在她在休息,所以我可以好好地做我自己,宣洩我的感情了。」說完,他噙著淚地謝謝我,說他要自己清靜一陣子,我要他保重後,就離開了。

照顧病人本來就是一件苦差事,何況是末期病人?照顧者因細心眷顧至愛而身心疲憊不堪,卻又要強忍哀傷,更是無比痛苦的事。

末期病人有醫護團隊和他們的家人親朋照顧;但是這些照顧病人的照顧者又有誰來照顧他們呢?想到這我不禁默默為他們深深地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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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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