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台灣政局震盪，風雲詭譎，是非難明，我作為一介平民，心情也鬱悶無比。特別是我作為支持馬總統的少數，更是往往欲訴還休，幾乎只有在網上才能暢論心事。

在相當程度上，我偏向接受存在主義的一些觀點：我們是被拋擲在一個荒涼的世界裡，這個世界並不是如我們希望的那麼美好，它甚至連完整的意義系統都沒有(特別是指沒有一整套明確的、普遍被遵從的是非善惡標準)。具體說來，我們並不是永遠都有一個完美的途徑可作為我們的實際選項，我們常是在諸多有問題的情境中選擇其一。

我曾聽過一個真實故事，話說在1949年的春夏之交，有位浙江大學的女生，她家人都決定來台灣，並且已經買好船票要上船，將駛往台灣。但是，她卻一人堅持從船上下來，拒絕去台灣。她在與父親一番爭執以後，大義凜然地對她父親說，她要留下來建設新中國，因為她唾棄蔣政權。

但是，從五七反右運動開始，她就不斷遭到清算、鬥爭，到了文革期間，她終於倒下了，她再也承受不住對她的再三鬥爭。臨終之前，她告訴她的兒子（劉X）：你必須出去。

我在密西根大學聽劉X流著淚說了這個他自己的故事，一個比電影故事還曲折、動人的故事，聽了一整個下午。他這時候已經拿到了博士學位，並且恰好有機會回上海復旦大學任教，但是他堅持不願回大陸。

在這個真實故事裡，女主人翁做了一個「大義凜然」的決定，但是，她用了痛苦的後半生來證明自己的決定應該是錯了。

人生其實常處於這樣難抉擇、不知何去何從的徬徨狀態。只是有時候抉擇特別關鍵、影響特別深遠。我會不會在關鍵時刻做出錯誤的抉擇呢？我也不確定。但是，朋友們，你們的抉擇呢？你們可曾也深深檢討過自己的抉擇？ 

在1949年的時候，我父母也曾面臨與上述類似的重大抉擇，也就是：究竟要不要去台灣？

1949年5月8日，我父母親從武昌飛上海，三天後飛來台灣。8日當天，漢口、南京已經陷共，而武昌還在國軍手裡，但是三天後失守。而上海此時也岌岌可危，兩週以後也陷入共軍手裡。這時候，國軍在大陸上基本已經潰敗，國府部分遷台，此時甚至不知道國家元首為誰，這時候的國民政府風雨飄搖，命運難卜，暫時雖然還有個台灣可去，卻又不知道台灣將來會如何。

父親是小學教師，但是曾經在抗戰時擔任國軍基層軍官，重要的是，他長期心向國府。這時候，他面臨著三種可能選擇：一是投共，一是跟隨國府去台灣，一是不做任何動作（不知道結果為何）。但困難的是，似乎沒有人是完全能信任的對象。那究竟該怎麼選擇呢？

當然，父母親最後還是來到了台灣，之後大概不免慶幸，如果留在大陸，恐不免遭遇被鬥爭的命運。所以，來台灣的決定終究是對的。

在國、共之間誰更正義，其實是個難解的問題。我雖然慶幸我們自己家族來台灣，但是，國府真的比中共要正義嗎？這個問題其實我還是沒有完全的答案。但我知道，在1949年當時，我父母親應該選擇跟隨國府，雖然當時的國府已經是命懸一線，不但是軍事敗績，而且在大陸上大體已經失去民心。反之，支持中共的聲浪卻處處可聞。那麼，什麼樣的抉擇才對？

我沒有經歷過父母親的那一段。這一點值得慶幸。但是，此刻的我，或者我們大家，其實也面對著重要的抉擇。這個抉擇也將影響深遠。

在馬總統與立院王院長之間，我究竟應該支持誰？當然，一些民調與許多人的動作已經顯露端倪，支持王院長的人明顯較多，而支持馬總統的人則是少數。但是，雖然不免困惑，我還是很確定，我必須站在馬總統這一邊。

有人強調馬的民意支持度低迷，但是，我卻認為「多數民意」很可能與既存「結構」是一體兩面。因為既存結構力量強大，所以影響多數人；而反之，也因為有多數人的支撐，所以結構得以存續、壯大。

有人說馬太高調或太狠辣。我不能接受這種說法。說穿了，馬只是要王下台。作為國會議長，不可有不清白，必須用高標準來要求他。這不是什麼狠辣，而是應該的要求。

我強調司法關說是一種不合理的傳統結構，必須嚴肅面對處理、積極去改變。當有機會的時候（比較有證據時），就要嚴肅處理。對我而言，許多人的態度太消極。很多國人對待司法關說的態度很奇怪，好像總覺得那沒什麼要緊。正因為這麼認為，因此這種不合理結構就難以改變。

我認為這是一場對抗傳統不合理結構的戰爭。那個不合理的結構，主要就是不把司法關說當成嚴重問題的文化習性。王在一定程度上或可說是犧牲品。他陷入這種結構裡，嚴格來說，未必純粹是他個人的惡，但是他必須承擔，因為他的位置。

對我而言，立法院已經成了一個特殊利益集團，人人有利，彼此互援，而王院長則是這個利益集團的共主。當前台灣立法院的問題是，大家一起和稀泥，甚至犧牲全民權益。反正，立委人人有好處。何必相殘？王院長很慷慨，很樂意給人好處。像曾任立委的李敖就公開說，王院長曾贈給他兩百萬元，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但是，我並不認為王院長這是一種義行，而認為這是一種廣植人脈資源的功利動作。也因為他的「慷慨」、廣結善緣，所以他現在能逆轉勝。

名嘴張友驊曾戲謔表示：王沒有敵人，馬沒有朋友。當然，他這是在嘲弄馬總統。但是，在我聽來，這並不是在恭維王院長，而是讓我覺得王這個人可能是鄉愿，所謂德之賊也。只是，當然一般人不會這麼想。看王院長這麼得人緣、這麼高的支持度即可知。

王金平假處分案過關。馬總統面對這個情境，究竟還有沒有什麼策略因應，我不知道，但想來應該是一個極度的困境。對我而言，我除了同情馬總統的處境，更覺得這是國家危疑震撼的時刻。當下，我自己雖然是一介平民，該當如何自處，也是個大問題。

馬政府的確出了很多問題。但是，每個執政政府都有很多問題。然而，我們必須抉擇，很可能是在兩壞中取較好的一個，或者說，從前瞻觀點而言較具積極意義的一個。即使如此，我們還得很大力地做出決定，不可依違其間。沒有這種空間。不做選擇，其實也是一種選擇，而通常那是意味著保守。

在所羅門王箴言故事裡記載，國王要處理兩個母親搶孩子的案子。爭持不下的最後，是真正的母親退讓了，因為她不忍自己的孩子被剖成兩半。如果王院長真正在乎台灣政局，那就退讓吧：就算你是對的，也何妨自我犧牲。兩個撕破臉的人，如何還能合作佐國？

當然，我之所以希望王院長退讓，是因為我認為現在的立院是個共同利益集團，而甚至以國家的總體利益為犧牲品。我秉著這種觀點，而挺馬批王。而王院長也可能正是因為不服氣，絕不同意自己是立院利益集團的共主，所以不能忍受退位，因為那或許等於承認自己確實就是那個利益集團的共主。不過，依我想，要衛護自己的清白，並不需要堅持不退位。事實上，不退位恰讓像我這種人認為：你本來就是戀棧，你的柔軟身段本來就是為了個人利益而展現。

王院長可以堅持不除黨籍，但是仍然可以主動讓出院長大位。這樣，也許更能展現高風亮節。如果是這樣，很可能民意會更高度同情王院長，更認為他是被打擊而不是他自己有問題。如果王院長最在乎的是清譽，那麼，何妨這麼做呢？

不過，不難想像，即使王院長自己願意退讓，很可能他身邊的人卻不願意他退讓。說穿了，這正是利益集團的特色，基於集團共利（而非僅己利），不容退讓。但是，我仍然衷心希望，王院長要看大看遠：不讓你退讓的人是個小圈圈，而你要考慮的是廣大的國家利益。

如果王院長堅持不下台，用最柔軟堅韌的身段維繫自身權力，實在沒人能奈他何。立院自律也只會使他的地位更鞏固。總統的霹靂手段結果如何，我也不敢樂觀。但是，事情既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我們個人必須在兩難間做出抉擇。而我還是選擇挺馬。

我說是兩難，當然也就是承認說這個霹靂行動並不完美。但是，也恐怕沒有太多的選擇餘地。而我們民眾也一樣沒有太多選擇餘地。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早年中視曾拍過一部「寒流」影集，其中的男女主角都是湖南平江縣某村的少年。之後，男的加入國軍，女的參加共產黨。女主角聰明伶俐，說得一口道理，當然是用共產黨的思想批判國民政府。她也多次奚落男主角，意思是男主角的選擇是錯誤的。但是，在多年以後，女主角在文革中被鬥，且下場悽慘，當再偶遇男主角時，兩人不勝欷噓。

其實我不完全確定，我的抉擇究竟會是像寒流影集裡的那位女主角，還是那位男主角；甚至，我有沒有可能像是那位大義凜然，決定留在大陸「建設新中國」的女兒。但是，除去慎思、深思，我也只能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