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大阪市長橋下徹，也是「日本維新會」的共同黨魁，本月十三日公開說：「正如安倍首相所言，（所謂的侵略）在學術上是沒有定義的」。他也表示：「日本是戰敗國，戰敗結果就是必須接受那是『侵略』。實際上，也確實給周邊各國帶來莫大苦痛和損失，必須接受事實並反省和道歉。」

我特別關心橋下徹關於侵略與道歉的說法。他的意見，與日本官方主流意見一致，顯然拒絕承認日本侵略他國。而日本之所以要道歉，主要是因為戰敗（所以被迫道歉），而不是因為侵略、不是因為嚴重的錯誤。

日本二戰後一直不肯為侵略戰爭公開道歉，總是用些扭曲的話語矯飾。這樣的日本，其實並不理性。因為矯飾、拒絕道歉、認錯，對日本的對外關係毫無好處（反而有壞處），甚至對讓他們自己的心靈獲得解放也沒有好處。

這種不理性的拒絕認錯的行為又是基於什麼原因呢？

我所給的主要理由是：那是出於「自己無法接受那樣的自己」。日本人無法接受自己是侵略者（的子弟）、自己的國家是個侵略國。

承認自己（或國家）犯錯有那麼困難嗎？這要看情形而定。

人不能接受真正的自己，承認一個會犯錯的自己，主要可能是因為其自我價值幾乎完全來自他人對己的評價。一旦向他人認錯，自己的存在價值就完全崩毀，自己也就被徹底否定。

要能夠超越他人對己的評價，而另有自我價值肯定，或許只有兩途，其一是自己肯定自己的價值。但是，嚴格說來，這並不容易。因為除非是個性發展充分，否則一般人通常都會以他人對己的評價作為自己對自己的評價。而個性要能充分發展，需要特殊的社會條件。傳統東方社會並不很具備這種社會條件。

事實上，西方人個性的發展，可能也是另一種社會條件的產物，就是有關「神」的概念及對「神」與「人」的關係的看法。對於虔誠的基督徒而言，神與人的關係有可能比人與人的關係更為重要。換言之，他人對己的評價並不比神對人的評價來得重要。神對人的評價才是人的價值的核心，而這個核心卻並不受他人對己評價所侷限。西方人的個性發展，很可能也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得以開展。（有沒有其他更早的歷史源頭？很可能也有，此處暫不處理。）

總之，關注神對己的評價，使人有可能超越他人對己的評價，從而人可能以更普遍的、終極意義的價值標準來檢視自己。

反之，過度關注他人（世俗的人）對己的評價，則易陷入面子維護的努力、陷入局部性、浮面性的觀照。在此，自欺欺人也才更易成為有效的思考策略。日本人很可能正是陷入這種心靈困境之中，而無法自拔。

遺憾的是，我以為東方人普遍無法擺脫這種過度俗世化的心靈困境。所以，愛面子、不誠懇、不能坦承錯誤，並不只是日本人的問題，而似乎也是我們其他東方文化人的問題。華人也一樣不太願意誠懇面對自己的錯誤。這使問題不易得到較徹底的認知與調整，而社會結構的積弊也就更可能持續久遠。以人為鏡，我們看到日本人的思維問題，何妨也多想想我們自己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