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林益世因為索賄案被收押，同時可能牽扯另外的一干人等。

此時不管藍綠，大家同聲譴責。綠營當然是努力將矛頭指向馬總統，連藍營人士也強調林益世與馬總統的緊密關係，認為馬總統誤信與縱容親信。當然，有些人甚至懷疑馬是否與林一同涉貪。

有些人指出，馬政府先前就已經只剩下清廉一項還稍有可觀，現在連清廉都破功了。也就是什麼也沒有了。

我當然沒有這麼悲觀。我認為拿林益世所犯的過錯直接要求由馬來承擔罪責，並對馬全面否定，無論如何還是太過。我承認，馬對此事確實有責。但是，程度如何，還有待釐清。

很多人強調林益世是馬破格提拔（據說最近秘書長職是馬跳開閣揆，逕行拔擢），所以林益世的過失，馬就格外要承擔責任。這個邏輯，我倒是可以接受。就此而言，馬至少要承擔識人不明的責任。

比較令我困擾的，是傳言說馬之所以重用林益世，是為了拉拔高雄紅派，以抵制白派，也就是王金平的勢力。也有人傳言說，林益世向馬表示。這是王在故意打擊林所代表的派系。換言之，事情會掀出來，有可能是馬介入派系鬥爭的結果。

現在傳言紛紛，究竟有哪些是真，我無法分辨。可能性太多。派系之爭的說法，可能是林為了自保，而嫁禍於王；也可能真是王在對付敵對派系。當然，我也不能排除說是馬在拉林打王。

如果事情真的牽扯派系鬥爭，那就更醜陋，而且不是少數特定個人的問題。而如果馬介入派系鬥爭，還運用權謀來操弄，那也是極糟糕的事。

我無從分辨各種傳言的真假，雖然我會傾向去猜測何者為真。對我來說，馬總統必須有皇后的貞操，不可被質疑。如果這裡的確馬有問題，那我所建構的心靈的正義世界的底線就要崩潰了。

不過，無論如何，現在還無從判斷。我也極不贊成有些人過度的臆測、武斷結論。我認為那是不負責任的態度，是會使問題變得更複雜、難解的問題性結構的一環。

但是，有一件事其實應該更被強調，那就是：林益世所表現的又是一種軟弱的人性。

我一再指出，我認為人性是普遍軟弱的，人性是禁不起考驗的。人性需要的是客觀結構支撐，而不是被考驗。在缺少客觀結構支撐的情形下，去考驗人性，我們只會使自己對人性更失去信心。

不論是阿扁或是林益世，重要的是，他們共同驗證了人性的軟弱。

官員與人民之間，很難說誰更易顯現軟弱人性。官員有更多的機會被誘惑犯罪，也有更大的外部壓力，驅使他們犯罪。一般的人較不需要爭取那麼多的資源，但是官員卻可能更有需要，因為他們更常被需索。人民可能因為仇官，而誇大官員的品德問題（品德問題並不外於人性軟弱問題，甚且是其核心問題），其實人民與官員如果犯錯率有別，主要是導致犯錯的機會結構的不同。如果還沒有犯錯的人誤以為自己沒有軟弱的問題，那恐怕是對自己的認識還太淺薄。

如果我們承認人性普遍軟弱，我們所要做的，不是敵對陣營間互相嘲罵，而是尋找結構支撐的建構途徑。我們不要再讓人掉進犯罪的陷阱裡。有人犯錯了，我們絲毫沒有理由見獵心喜。如果我們覺得高興（因為犯錯的是敵對陣營的人），那只表示我們短視。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在懸崖邊上，我們卻只嘲罵那些已經掉下懸崖的人。卻不知道應該把討論的焦點放在如何建構有力的支撐結構，使我們不會掉進悲劇陷阱中。

如果我們大家真的都這麼短視，那就只能等候哪天自己（或自己同陣營的人）掉下陷阱去，再讓他人來嘲罵自己（的陣營）。這絕不是智慧的反應。

最近有些中研院士發言，希望幫那數千名涉及報帳違規的學者們解套。他們抱怨教育部官僚，不能有力地阻擋來自立委與司法體系的壓力，認為這樣會使學者難以專心從事研究。

我自己身為學者，我當然熟知學者在從事研究時為報帳而困擾的情形。但是，我認為這事至少還可從另兩方面來討論。一方面，學者真的有權利要求報帳程序的特惠嗎？其他人難道就不曾因為報帳的限制而覺得困擾嗎？其他人的工作都沒有學者的工作有神聖意義？

再說，學者難道就不會在面對錢財的時候表現軟弱？這種軟弱是否需要客觀制度來預防？如果讓學者報帳盡量少受限制，那麼，學者真的都不會藉機來牟利？不會因為方便，而陷入更大的罪惡？

對於後面兩個問題，我都難有確定的正面答案。而我會強調，學者一樣有軟弱人性，不應該只為學者找出路。人性軟弱是普遍的問題，而應該尋求普遍的解決，要為全體的人找出路。普遍軟弱的問題愈早被提醒、正面面對，並及早有防範與因應，對大家才愈是真正有利。

我絕不是在提倡嚴刑峻罰。防範措施不一定是懲罰（反之，亦並不排除懲罰的可能性）。

某個意義來說，林益世案之所以會陷入這麼大的困境，正是因為沒有及早有防範，而某些人太相信他，給他太多自由揮灑的空間。所謂某些人，不必然只是馬總統，別人為什麼就不能出面干預（我認為這種自動讓渡監督權的做法，又是不好的傳統文化習性）？

由於缺少結構支撐（這是廣義的意思，包括了防範、限制機制），就只能依賴人的自我控制。只要他自己失去了自我控制力，就可能陷入大麻煩。完全依賴自我控制來避免犯錯，是不可靠的。我們必須有這種經驗智慧，痛定思痛，做出果斷的處理，不要再掉進相同的悲劇陷阱裡了。

人性軟弱的問題，不只是藍的問題，也不只是綠的問題，更不會只是馬團隊的問題，而是大家共同的問題。我們大家必須共同來面對，而且是同心來面對，而不只是短視地嘲罵異己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