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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14 18:46:31瀏覽1391|回應27|推薦9 | |
中國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過世,令人深深遺憾。恐怕他的過世,會帶來一陣對中共的批判聲浪。大家都知道,劉曉波之所以入獄,主要是因為他積極參與產生的08憲章草案,其中強力提倡自由、人權、民主與平等等原則,乃至關於聯邦共和制(註一)的構想,顯然犯了中共的忌諱。
中共的確還是個不夠重視人權、法治的國度。晚近又漸漸有走向牘武、放棄和平崛起路線的傾向。異議人士劉曉波的入獄與早逝,也標誌著中共政權的這些問題面。
對我而言,我的遺憾是很難完全化為言詞的。如果我是簡單的中共政權擁護者,或者,我是完全反對中共政權的人,也許我的遺憾都比較容易表白,但我不是。
我認為中國社會確實有許多的結構性問題。要解決這些結構問題,不太可能光是直接套用西方所建議的那套民主、自由制度,就有好的結果。一百多年前,中國試過走向民主化。而實際的結果大家都知道。只是很少人承認那就足以反映直接套用西方民主制度不可行。而我堅持認為,要民主化,要有結構條件,也要訂定適合既有結構特質的政治制度。當然,可以漸進修訂制度,朝向更多人道與自由。但是,期望一蹴可幾,是非常危險的想法。
我很相信,歷任中共領導者的諸多做法,儘管常讓西方不放心,但是很可能都是出於主觀上對中國的國家大愛,而不只是對中共政黨之愛。當然,長遠來說,他們的具體作為究竟是利中國,還是害中國,很難說。坦白說,我傾向認為中共的改革路線是過激而不夠理性,從而長遠不利於中國的。它需要被改革,特別是在政治層面。
但是,對於中國大陸的政治改革者,我也有比較複雜的想法。一方面,我當然同情他們,但是我也常對某些改革行動感覺遺憾。一個主要遺憾是:激情、感性往往成為改革運動的主要推力,卻常嚴重欠缺溝通理性。結果,不僅是改革與被改革者間無從平和相處、理性對話,即使是同為改革者,也常彼此互斥、衝突。譬如,像曹長青這種六四異議人士,卻與同為六四異議人士的劉曉波變成對立、鬥爭的不同派別。我並不欣賞曹長青,但是,以他為例,可看到一種情形:改革者彼此間互存異見,而且不能相容;凡有異見,就要致力把對方鬥臭、鬥垮。如果我們跳開來,從長遠來看、從總體效果來看,這種對立、鬥爭誠屬悲劇!國共之間、台灣藍綠之間,其實都是不同鬥爭故事的相同形式結構的悲劇。
如何讓改革努力成為真正引導社會通向幸福之路的過程,而不是激情引爆衝突,卻不知道最後結果為何的任性。這是我們大家必須共同思考的重點。改革進步可以緩慢些,但是要有累積性,而不總是互斥性。
撇開對改革運動的遺憾,我對近代中國各不同的改革主張與實踐其實都抱有一定程度的同情,不只是像六四異議人士,也包括更早期的改革者,像是國共雙方,乃至梁啟超等。基於此,我並不打算從一種極端反共的立場出發,從而形成我對相關人士的臧否。換言之,我不會因為反共,所以無條件支持批判中共的劉曉波;同樣地,我也不會因為極端反共,所以因為認為劉不夠反共而批判他。我佩服劉曉波的才華,也肯定他的努力,更衿惜他的犧牲。
不過,我其實並不完全贊成劉曉波的一些主張。譬如他在「選擇的批判」一書中,他強調與哲學家李澤厚不同的理念。他不贊成李的「理性」原則,而強調「感性」抒發。依照劉的說法,李澤厚是強調集體主體性,以社會、理性、本質為本位,目光由「積澱」轉向過去;並將中國傳統文化分精華與糟粕,認為民本思想與孔顏人格為中國文化中最有價值的事物之一。劉曉波則強調個人主體性,以個人、感性、現象為本位,目光由「突破」指向未來;全盤否定中國傳統文化,認為民本思想與孔顏人格為中國文化中最無價值的事物之一。
我以為,雖然理性也有許多問題,我們固然應該檢討理性,卻仍不宜因此背離理性,以感性為師。而在個人與社會之間,我也認為,社會最終應該重於個人,只是,我們未必要強調壓抑個人。本於壓抑個人的原則,未必真有利於社會。另外,他說要讓西方殖民中國三百年,也顯然是過激言論。
總之,對於劉的主張,我覺得未盡妥善。我隱然覺得劉還保留著一些文革造反派的氣息。
當然,無論如何,更重要的應該是:不論劉的主張是什麼,司法都應該有更鮮明的程序正義,而言論自由原則也應該受到基本的尊重。顯然,在政權維穩的前提下,程序正義與言論自由原則也就不那麼重要了。就此而言,無論如何,我們仍然應該在此時表示哀悼劉曉波,並批判中共對待異議人士的作為。
這裡,我還想稍作進一步的討論。中共作為一政權,為維護政權而做出些不人道的事,固然讓人失望,但我並不認為這只是這個惡劣政權的錯誤。這背後其實有部分是一群人(未必都是這個黨的成員)的典型思考、反應模式。我認為這種思考、反應模式才是悲劇故事背後真正的主導力量。
這種會造成悲劇的思考模式有可能是由這個政權所灌輸。但是,會造成悲劇就等於是一種反噬的效果(註二)。而且,我認為這種思考模式並不完全是這個政權所能掌控。嚴格說來,實情很可能是:這個政權之所以會有這種思考模式是先前結構的結果;政權是「再製」一種扭曲的思考模式。這是我們要能透視的環節,否則恐怕就無法找到真正的問題解藥。
批判特定政權,不能說沒有意義。但是,將批判聚焦於特定政權的惡意或私心,卻未必公平,更不能真正解決問題。檢討並調整結構、改變某些思考模式,應該才是更根本的做法。近代的中國,已經經歷了太多我指責你、你指責我的紛亂爭吵,而深刻的、結構性的檢討卻相對不足。如果劉曉波的死,也只是讓這種互相指責又再度上演,跳開來看,只有覺得遺憾。如何超越改革陷阱,避免改革形成零和遊戲,需要大家超越主觀的智慧與理性。
註一: 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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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政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