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幢磚木結構的小屋，新英格蘭Cape Cod殖民式，建於上世紀二十年代，迄今九十多年，可算是百年老屋，小屋依然敦厚結實。一家四口入住已有十七年，還一直會住下去。剛搬進來的時候老大九歲，老二剛好一歲，還有一隻狗。

  老大二十一歲就脫離家庭，搬到東河對岸，家裡祇剩下老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身壯如牛犢，性格與老大完全相反。他不愛看書，只喜歡打籃球、電玩，要不然砌模型，自從他姐姐走後，他一個人獨佔一層樓。

  他有一班要好的街坊朋友，從小學一直玩到現在，來來去去就這幾個男孩。美國的奶水營養豐富，十來歲的少男個個牛高馬大，四肢發達精力過人。

  他們一有空全都往這兒跑，大雪天照樣來報到，有事無事風雨不改，不到午夜不歸家。一夥人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或打電玩，其實他們在搞什麼沒人知道，因為大人從來不上樓打擾他們，那是對他們的了解信任，閉隻眼讓他們自由自在的玩樂吧，總好過在街上閒逛，或在龍蛇混雜的公園裡流連忘返，這種年齡的孩子少在外蹓躂，大人就少一分操心。

  紐約的艾姆赫斯特 Elmhurst 有皇后區最大的地鐵站，皇后區第二大唐人街，小屋方圓半公里就有七間華人超市，來自世界上百多個國家的居民於此定居，族裔多元化，人口稠密，這些年人越來越多，環境亦變得複雜，大城市哪裡都一樣。

  女兒搬走後，二樓成為哥兒們的會所，有時候貪玩而留下夜宿，凌晨他們才去睡，這幢小屋一直為他們遮風避雨，在這空間他們隨心所欲活動，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吵、可以鬧，獨楝屋有個好處，不會影響到左右鄰居。

  仙子是母親，她愛屋及烏，不時下廚煮些義大利麵食如 Spaghetti、Lasagna、Pasta、欖油拌沙拉，或越式的香茅烤鷄、炸春卷，也有中式的炒飯炒粉、餃子、餛飩麵，她想孩子們有段快樂的時光，她說每個當下將成為美好的回憶。

  有時候小鬼們從超市買菜回來自己動手，廚房飯廳變成他們的天地，大人管他們煮什麼，只當他們玩家家酒，此起彼落的嬉笑聲打破了小屋的沉寂。夏天綠意盎然的後院是燒烤的好地方，小鬼們多個室外空間，多次聚餐生日派對亦在此舉行，後來還加入幾個女孩子，寧靜的庭院一下子沸騰起來，我對仙子說他們真的長大了。

  有一段日子見他們少過來，原因是哥兒們加入唐人街的籃球隊，每週都要去練球或參加比賽，晚上十點多才過來聚集尋樂，似乎是想補償白天失去的時光，仙子感慨假如他們抽些時間來看書是多麼好。

  歲月悄然流逝，這一年他們上大學，他們少過來了，人人在家忙著抱佛腳、期考溫習，不過咱家小孩卻悠哉悠哉、老神在在，時間到照常出外打籃球，真的洒脫自如。

  我問仙子他的學習情況 ，她說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假如認真讀書就很棒，成績不會比他姐姐差。

  我想孩子已經做得很好，成績優等，没理由迫他再上層樓，這個家從不强求、勉强他人，一切隨緣而行、隨遇而安。
 

  老二性格內向，靦腆純樸，心地善良、幽默風趣，比女生更文靜乖巧。學力測驗SAT 得到兩千三，大學先修課程AP 拿到最高的五分，成績算是優等，只不過還貪玩，功課一做好就打遊戲，他不會花多一點時間自修閱讀，問他為什麼不多看點書，他說夠了，你叫他再看多點，像姐姐一樣將來進耶魯哈佛，他會以愕然的眼光看著你，就像見到怪物的那種神情。

  這個家一貫民主作風，對孩子們的教育進行寛容開放，平等溝通，並實行放牛吃草政策路線，不責人所不及，不强人所不能，讓他們自然發展，自由的飛翔。

  我們的角色是孩子的監護人和守護神，教導他們分清是非，做人處世的道理，與他們互相成長，共同分享人生經驗，孩子的成績分數不要緊，最重要是不要學壞而誤入歧途。

  老二的志願是康乃爾大學，結果不被錄取，他不吃不喝悲傷了兩三天。其實我心裡有數，你沒參加任何學術社交活動，本身又沒什麼才華優勢，就算SAT 滿分又怎樣，常春藤的盟校不一定錄取你。我悄悄問仙子那哥倫比亞和布朗大學呢？仙子輕歎苦笑：早就沒啦！他對康乃爾太過自信，哥倫比亞、布朗寄來的所有資料和邀請信他都置之不理，有些已經從電腦磁盤上刪除。
 

  這就好啦，生於廝長於廝，去紐約大學吧，一間與大都會連結的百年老校，培育出許多傑出英才，雖然NYU 最出名的是昂貴的學費。紐約人在NYU讀書根本不需要寄宿，他還是像以往的時間表，從家裡到學校四十五分鐘地鐵，傍晚回到溫暖又舒服的自家狗窩。

  他選讀電腦科系的軟體工程，NYU的理工大學Polytech 於布碌崙下城，巍峨的曼哈頓橋近在咫尺，各式店舖餐館林立，巴士地鐵四通八達，交通十分方便。我笑說咱們好運，孩子一直在身邊，不用做寂寞的空巢族，每年還省下一萬六千元的食宿費。

  勞動節過後學校開學，哥兒們各奔前程，一些去紐約上州的大學，有幾個遠於邊陲的水牛城，有人考進長島裡面的石溪大學，總之都要寄宿。人人暗喜若狂，終於遠離家裡的束縛壓力，好好享受無拘無束的校園生活，是小鬼們多年來的夢想。

  老二不像其他人，他喜愛這個家，他依戀他的王國，對他來說離不離家無所謂，我也樂得不用搬運傢俱行李，尤其是少了別離的傷感，没有遊子在外的牽念，真的少了很多煩惱，感謝老天！

  這班小鬼從此各分東西，小屋回復寂静自然，只有滿院風聲和遍地的針葉松果。他們在時嫌其喧鬧，不在時又想著他們，仙子說哥兒們早就相約在感恩節和聖誕節的冬假，到時候就像往年一樣，小屋開節日派對，她烹飪佳餚美食，給予孩子們更多的歡樂空間，在孩子們心中，她就是天使。  

  是她把這個家打理整潔，使這楝普通平凡的小屋變得友善親切，舒適宜人，她和孩子打成一片，聆聽孩子的心事，和他們分享喜怒哀樂。仙子感到對別人好，就是快樂，也是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

  來美三十年，身在異鄉自强不息，走過多少坎坷，看盡世態炎凉，也看透世情冷暖，在歲月潮起潮落的冲刷打磨，由絢爛回歸平淡，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求，一切得失都隨風而過。

  平淡的日子樸素無華，没大起大落，無大悲大喜，深水靜流，就像這間不起眼的小屋，滄桑古老，但平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