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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斷古城 2-靜心湖
2016/12/28 10:23:26瀏覽618|回應0|推薦12

  第二章   靜心湖

  順化,南越的故都,阮家王朝千秋基業,一座繁華落盡的古城,戰火下的廢墟。

  順化,我的出生地,嶺南遺民何來故鄉,歷經顛沛流離的孤子,紅塵飄零如夢。

  我漫步於黎利大道,眺望香江北岸的城牆旗台,昔日王者之地,如今斷垣殘壁。京城座北朝南(其實是東南方),前方一江綠水東北流,這段水域有兩個小島,西南方叫「也園」Cồn Dã Viên (源於嗣德帝的『與也園』摘自《論語》『吾與點也』一詞),東北方為「蜆渚」Cồn Hến,這兩個小島代表京城左青龍右白虎的風水格式;說是島言過其實,本來就是上游沖積的沙礫,日積月累成為草木蔥翠的沙州淺灘。

  京城西南角有座叫白虎的鐵橋(别名也園橋),初始為鐵路線而建,跨越香江也園島。島上有座水塔,歷經戰火水塔依然屹立不摇,白虎橋與場錢橋之間有座鋼筋混凝土的富春橋(俗稱新橋),建于七十年代初期,橋式設計樸實無華,簡單平凡,像一條寬敞的公路。

   横跨香江的「場錢」橋 Cầu Tràng Tiền 在夕陽照射下閃閃發光,鐵橋全長四百公尺,建于十八世紀末期,橋身為乳白色故華人暱稱「銀橋」,因當時橋頭附近有間銀幣廠而得名。

  場錢橋造型優雅,是順化的象徵地標,乃埃菲爾鐵塔設計師之傑作,橋樑結構以鉚釘接合鋼架為主體,六節對稱的圓弧鋼桁架、如一道銀光橫在江面,與兩岸翠綠樹蔭構成一幅景色和諧秀美的水墨畫;場錢橋古往今來倍受禮遇,多少騷人墨客為其作畫寫詩歌詠,她曾兩次坍塌於戰火,修繕竣工又煥然一新。

  我倚在河堤旁圍欄上,遠方沙渚輕風,舟楫往來,河畔的鳳凰花如火如荼盛開,江山如此多嬌,遊子如此多情,瞬間我心潮起伏,這座古城對我有什麽吸引力?是那刀光劍影的血腥歷史?人文薈萃的古都?人傑地靈的寶地?多不勝數的名勝古蹟?淳樸熱情的民風?還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鄉愿?對著出生地的依依情傃、眷眷之心?

  月是故鄉明,水是故鄉甜,然則此地不是我的故鄉,我没有故鄉,亦無國家,只有那個陌生又遙遠的祖國,我祖父的家園故鄉。

  夕陽無語,江面波光粼粼,雄偉的城樓大旗杆在落日餘暉更見古意滄桑,當年阮福王朝今何在?不見富文樓渡口的龍船,富春橋下波濤依舊。

  「商舶」那座八角亭一往如昔佇立江畔一隅,如小家碧玉的守候,遙望「上泗」城門千瘡百孔的彈痕,眼看王朝的没落,殖民統治的結束,也是國家分裂的時候,然之後南北國共對峙,內戰迭起,美國大兵來了又走,共軍來了不想走,一江東水歎奈何。

   我走過「國學」男校、「同慶」女中,駐足於校門眺覽,入夏的校園寂若無人,只聞暮蟬噪聒,樹影婆娑,一片綠蔭中紅磚朱瓦的學府看來莊重、優雅又古典。

  連結京城南北兩岸有三座橋:白虎橋、富春橋和場錢橋。每次我都棄富春走場錢,一座經歷戰火蹂躪的百年古橋。

  我走在橋上人行道,也走在順化的心,天子腳下滔滔流水,淘不盡那千古愁,大阮王朝的子民,於艱苦的生活仍不忘傳統,不改初衷,不失那番冰清傲骨。

  場錢橋最經典的鏡頭,莫過於橋上的女生一頭長髮,白如皎月的長衫,柔順裙襬隨風飄逸,那件剪裁得宜的長衫襯托出女性柔和的曲線,在細雨中若隱若現,千般裊娜、萬般旖旎,予人無盡遐想。

  香江銀橋就是這麼優雅氣質,如夢似詩的空靈,頗带有「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的意境,尤如「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悲愴。

  香江北岸是京城之地,沿河畔陳興道大街市景繁榮,車水馬龍、熙來攘往,各種商店林立,從這裡一路到嘉會橋的車站都是商業黃金地段,我走到東波市場對面一百卅五號的「興泰」藥材舖找我珊姨,她一家人住在二樓。

  珊姨是母親的妹妹,從我呱呱墜地她就照顧我無微不至,四歲我去峴港,她去嫁人。珊姨一生坎坷、命運多舛,守寡多年,獨自茹苦含辛撫養五個孩子。她很疼我,每次去順化都特意拜訪她,我在順化唯一的親人。

  今宵於此留宿一晚,吃過晚飯後我在陽臺鋪了張蓆子,倚欄眺望東波市場Chợ Đông Ba夜景,入夜的市場空寂無人,只有路燈下的清道夫拉著手推車在清理堆積如山的垃圾,夜幕沉沉見不到御屏山,水面銀波反射熒熒漁火,橋上點點燈火動如流螢,更深人靜的街道行人寥落,夜風輕輕吹過,好個夜涼如水。

  涼冷的陽臺不用蚊帳,我仰臥對著燦爛又寂寞的星空,就像躺在火車頂那樣露天而眠,今晚要睡個好覺,明天才去找哥們。

  嘉會橋東岸有三條岔路,我只認得中間的芝陵街和左邊的白騰街,另一條沿著香江北上。芝陵街為華人聚居之地,白騰街是條河濱道路,只見古道林蔭蔽天,河畔古樹盤根錯節,群鴨戲水其間,船艇並排而泊。外公家在白騰街的五十號,是間樸實無華的老舊平房,外公過世那年已易手他人。

   阿鳳、阿錘兩兄弟是外公家的鄰居,亦是童年玩伴,阿鳳曾在我家的照相館學手藝,可惜此少爺對人像攝影這行業没興趣、也没耐心,渾渾噩噩呆了一年半載就打包回鄉。

   我來得不是時候,見不著阿錘,阿鳳悄悄告訴我他弟弟正去偷渡,早就隱匿他處待機而動。阿鳳這小子比我大三歲,個子比我高,長得不怎麼樣,卻說得一口流利法語。他外祖父是朝廷命官什麼的,所以他家後院連著官邸寬闊的庭園,只見園林枝繁葉茂,祠堂後方還有一片玉米田和芒果林。

  下午阿鳳約了朋友替我接風洗塵,原來是阿羽和阿軍,阿羽是個書生,臉型稍廋文質彬彬,談吐不俗。阿軍面目黧黑,淨潔平頭,為人熱情大方,乃一方風雲人物,安久車站的小鬼没人不敢不聽他的話。

  城西沿岸的金龍市場Chợ Kim Long有間賣酒的小食店,這裡釀造的藥酒風味香醇,遠近馳名。哥們來得早,店面冷清寥寥數人,老闆見是熟客送上茶水熱情招待,眾人皆欣然入座,先來碗正宗的順化瀨粉打底。

  這碗香濃的瀨粉呈現古城的飲食文化,豬和牛是兩種截然不同性質的肉類,一般都分開烹飪,順化人卻把兩者一起煮,不曉得是不是香茅草的檸檬醛奇妙化解了這個矛盾,融合兩種不同味道的肉類,再加上配料,成為一道風味絕佳的牛肉豬腳瀨粉,湯面還浮著一層色澤艷紅的辣椒油ớt màu,香辣濃厚卻不油膩。

  阿鳳叫個椒鹽烤肉,我來碟炒黃鱔下酒,阿軍說這兒的螺螄貝類來自Đầm Cầu Hai,血蚶肉質鮮嫩肥美,阿羽卻鍾情小店精製的花生米和藥酒,他說這是明命朝代的御酒秘方釀造。

  哥們點了酒菜後合力搬張枱子過對街,這裡是對著流水的樹蔭綠地,雖然與市場隔一條馬路,感覺上卻不一樣,有著那種「遠離喧囂紅塵,咫尺一江碧水」的意境。

  御酒入口時我不覺得怎麼樣,藥酒就是藥酒,各家用的材料不一樣,味道有所差異。反而我習慣峴港的藥酒,尤其是「盛發堂」和「興發」藥材舖貨真價實的釀製,我要求不高,從不在意味道,只在乎心境。什麼酒我都喝,只要不是浸泡蛇鼠之類的藥酒,其酒外觀駭目驚心,猶如泡在福爾馬林溶液的生物標本。

  我喝酒從不迫人、不迫己,各人酒量不一樣,你灌醉他你也好不到那裡,也許你還要送他回去,搞不好就變成酒喝人而不是人喝酒。

  有些人酒品奇差,你不想敬酒但是他頻頻敬你、找你麻煩,一杯又一杯,且杯杯要乾,你不乾他就怪你不給面子,非要你乾不可。假如可以選擇,我寧可一方斗室,一人獨斟,樂在其中。

  酒逢知已千杯少,還是酒入愁腸愁更愁,那要看當時的情緒或興致,阿軍說盡情喝,不醉無歸。我不以為然、暗忖喝酒勿逞強,最好量力而為,否則當眾出醜、斯文掃地。

  我喝酒有個臭脾氣,第一杯互敬來個乾淨俐落,不訪再來一杯,然後各自請便,千萬不要迫酒,否則我會翻臉掉頭走人!

  阿鳳他們了解我喝酒的個性,所以這場酒喝得痛快,氣氛頗為融合。阿鳳說這餐是那兩位朋友請客,他們對你的機智膽色和逃亡過程佩服得五體投地,我笑答還以為是佩服我的酒量,一時盛情難卻,我欣然道謝。

  華燈初上,哥們酒足飯飽踏上歸途,阿羽邀請到他家喝茶,阿羽家在妙諦寺Chùa Diệu Đế 旁邊的巷口,與阿鳳同一條街,算得上是街坊。我以前有來過幾次,今晚月明星稀,流螢似...夢,我真的醉眼惺忪,一整個下午都喝酒、講廢話,弄得我口乾舌燥,現在我只想一杯冰凍的茶水。

  一群鄰家小孩跑過來圍著哥們,他們都喜歡聽哥們彈唱,談古話今天下奇聞,或是鄉野的靈異夜譚,他們聽得津津有味的表情是多麼可愛,我發覺那些眼神似曾相識,正是我小時候那種好奇心、期待、渴望求知的目光。

  我又想到那雙清澈的眸子,不由然望向竹籬隔邊的院落,鄰家屋簷下的棚架爬滿夜香花,不見伊人,空盪的角落添分落寞,只有濃郁的花香在夜空中彌漫。越南人稱夜香花為千里花 Hoa Thiên lý。夜香為多年生纏繞藤本,心形葉片對生,花色黃綠或淡黃,夜間吐放濃香氣味,想不到這股花香,卻是我對古城記憶中的味道。

  明命藥酒的後座力強勁,酒精在我體內發酵,我脫口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來抒發生活壓抑的心情,哥兒們同聲叫好,他們說我文武雙全,才華洋溢,我該相信嗎?其實這是精通漢語國學佔的優勢,也是勤閱讀的好處,書看得多不吃虧,樹人子弟的水準永遠一級棒。

  阿羽拿出吉他助興,順化的男生大多能彈吉他,阿羽出身於國家音樂學院,他喜愛巴哈 J S Bach 的小品,這把配上尼龍弦的吉他很古典,音質清澈淳厚,音色柔美圓潤。

   他彈完一首 Bourree就遞吉他過來,我接過抱在懷裡,撫摩琴身,琴身的曲線典雅完美,尤如少女的曼妙身材,我深深吸著夜香芬芳,若有所思輕撥弦線,這把吉他音色極佳,尤其是第五、六弦的低音清晰分明。一把好吉他令人得心應手,琴韻流水行雲,旋律豪邁奔放,我彈了Pachelbel's 的「卡農」Canon,又唱了一首本土流行歌曲:

   栅欄外邊的女孩,好奇張望,聆聽我的歌聲

  酸梅樹上的男孩,睜大雙眼,偷窺我的琴技

  我在唱什麼,小女孩笑逐頻開

  我在彈什麼,小男孩如癡如醉

  幸福太單純,我從没想到,女孩的等待,就像等待每個夢。

  記得當年小時候,我也一樣,偷聽午夜的琴聲

  鄰家當兵的阿哥,自彈自唱,夜深人靜方始休

  悠揚的琴聲,給我一片蔚藍天

  童年的渴望,乘風破浪之帆影

  時光太匆匆,今夕我彈唱,每晚來圍繞的小太陽。

  滂沱大雨,打濕了那首歌,漫漫夜雨,要下到什麼時候

  妳還在雨中,一如既往,殷殷期盼。

  從没想到,幸福如此平凡,陣陣漣漪,來自心湖的悸動

  妳還在雨中,一往情深,遙遙等待。

  真的有一個女孩在聆聽我的歌聲:「阿英,原來是你!你什麼時候來呢?」

  女孩叫小塵,是阿羽的鄰居,同慶高中生,長相清秀,直髮垂肩,有著一雙水靈眸子,過於眉毛的劉海襯托一張瓜子臉,擺明是個美人胚。

  「我來了一陣子,剛才望過籬笆見不到妳,好失落呢。」

  女孩明亮的眼睛彷彿在微笑:「我正在廚房煮糖水,聽到歌聲就過來看看,想不到是遠方來的貴客。」

  「煮糖水?有我的份兒嗎?」哥兒們都異口同聲的起鬨。

  「是什麼糖水?」

  「夜香花糖水,現摘現煮。」「不過你們要唱首歌。」

  「我也想聽,阿鳳,來一首Christophe 的 Aline。」我快速把球踢走。

  「我不要法文歌,我想聽中文的『秋風飛葉』Muà Thu Lá Bay。」

  順化就是順化,這麼土,這般俗,土得純真也俗得可愛,順化的女生大多純情浪漫,溫婉低調,少女情懷總是詩,哪個少女少男不多情,愛情本來就是一箋詩,一闋詞,一首歌,一個眼神。

   秋風飛葉就是瓊瑤小說「彩雲飛」電影的插曲「千言萬語」,越南人誤認是主題曲,我懶得解釋,由得它去,一個美麗的誤會:

  不知道為了什麼 憂愁它圍繞著我

  我每天都在祈禱 快趕走愛的寂寞

  那天起你對我說 永遠地愛著我

  千言和萬語 隨浮雲掠過

  不知道為了什麼 憂愁它圍繞著我

  我每天都在祈禱 快趕走愛的寂寞

  我深情款款地唱,女孩和小太陽聽得如癡如醉,夜香綻放的香氣越來越濃,正如那碗千里花煮成的糖水,芬芳清甜可口,一個愉快的晚上就那麼樣靜靜流淌,於蛙聲蟲鳴中曲終人散,我跟阿鳳一起回家,每次去順化我都在阿鳳家留宿,有時候在珊姨家。

  翌日阿鳳和阿羽有事要去順安,我猜想與偷渡有關,順安是條漁村,也是香江的入海口,距皇城蜿蜒十多公里遠,我不想舟車勞碌,亦不想淌這趟渾水,只想留在城市一個人走走。小塵說她有空可以陪我,她問我想去哪裡。

  今日陰天多雲,我不想走太遠,故宮紫禁城我去過幾次,就只世廟正殿,一排睨望歲月的青銅鼎,完整的樓閣没多少,放眼望去盡是戰火遺留的殘垣敗壁,我不想看太和殿後方的宮闕廢墟,不如去皇城北門的靜心湖 hồ Tịnh Tâm ,我想看靜湖的蓮花。

  我與小塵牽著單車走過東波橋,抵達對岸轉個彎,軒昂的正東門(俗稱東波門Cửa Đông Ba )巍然在望,城台高六尺,城門樓為炮台碉堡式,只是年久荒廢失修,碉樓佈滿青苔,牆堞稗草漫生,城牆磚縫裡的夯土隱約可見,仍不失其渾厚蒼勁氣魄。

  進城後小塵示意轉右,腳踏車沿城而走,過了三個街口就見到平靜如鏡的御河 sông Ngự Hà,右邊是鎮守御河出口東門水關,前方有座古樸的水泥拱橋,小塵說勿過橋,沿著御河一直走,靜心湖就在前方不遠。

  河堤道路景色愉人,左方是些斜式瓦頂的土磚屋,右方是青翠的草地,灰濛濛的陰天少了那泓碧水雲天,我倆寄放好單車就往湖邊走,荷花沿著水道朵朵盛開,放眼望去片片濃綠中點點粉紅,隨風飄來陣陣清香。

  兩百多年前,靜心湖還是一條小河,自從阮家王朝於順化建都就拆遷了富春、萬春、演派、世吏、安雲、安和、安美、安寶八個村落,京城佔富春村大片土地故順化也稱作富春京城。

  京城附近地區無天然大型湖泊,靜心、烏湖、Mung湖、金水、御河(西祿)根本都是人為的人工湖。圍繞整個城池的護城河長十公里,四尺深,廿二尺寬,護城河水清可鑑,栽滿紅白蓮荷,都是蓮蓬特大優良品種,不過靜湖的蓮花才是極品。

  嘉隆元年,帝君動用數萬兵力和徵集民伕修建水道,於小河兩頭填土截流並掘深河床成為湖泊,取名驥濟湖(hồ Ký Tế),湖心兩座小島作為火藥庫,另開鑿河道清溝,把小河修改成為一條風光旖旎的御河。

  阮朝第二代皇帝是明命帝,廿九歲登基手攬大權,他勤於政事常秉燭夜閱奏章,只不過帝王天生風流,常流連忘返於後殿三宫六院,五十知命之年已有一百四十二個孩子,就是七十八位皇子和六十四位公主。帝君憂心眾皇子為了皇位枉顧手足之情而互相殘殺,甚至於他自己本身安全。

  明命似其父嘉隆,為人多疑且剛愎自用,他輕信南方反賊及佞臣造謠,為了自保一時衝動抄斬皇孫(皇子景之子)及其嫂子一族人,事後查明真相帝君愧恨悲不可抑,從此終日心神不寧且暴躁易怒,食不知味、坐立難安,深感寢殿不寧,處處鬼影憧憧,夜晚惡夢連連難以入寐。

  每當月圓夜,他與機密院的親信大臣悄悄離開皇宮,前往驥濟湖談經論道或觀月賞蓮,月明星稀的湖畔靜謐如夢,水蓮間蛙鳴此起彼伏,天姥寺傳來的鐘聲禪意綿綿不絕,如風來疏竹、雁渡寒潭,悠悠天地空明心,彌漫著幽蓮清香,抒解了帝君長年苦惱的夢魘。

  明命十九年(1839年),帝君改名驥濟湖為淨心靜心,此時靜湖已改造成為皇家苑囿,供皇室遊玩休憩之離宮園林,亦是京師承天府風景名勝之地,這就是靜心湖的由來。

  靜心湖位於皇城東北角,御河之南,湖四周有低矮圍牆環繞,入口辟有四門,取名:春光、夏薰、秋月、冬曦。湖心有三個小島,模倣神州東海仙山命名:蓬萊,方丈,瀛洲。湖畔有道紅蕖橋連接著湖心的蓬萊島,紅蕖橋土木結構,樣式樸素簡單,因橋下蓮花粉紅秀麗而得名,「紅蕖」就是紅蓮,古稱蕖、芙蕖、菡萏、水芙蓉。

  越南皇帝精通漢文,能為一道小橋取此雅名,可見其漢文程度造詣高深。其它橋道有白萍橋、綠柳橋、把淨湖一分為二的金鶯堤,行宮建築群有蓬瀛殿、天然堂、養性軒、清心榭、四達亭、碧藻門、南薰閣、靜心樓。

  皇帝還為淨湖十景題字:「鶯堤春色」、「曲榭荷風」、「淨湖曉月」、「水榭觀魚」、「湖樓煙雨」、「竹徑乘涼」、「輕槎賞蓮」、「南薰覽勝」、「澄練晚晁」、「三洲曉景」,不知怎的看來熟口熟面、似曾相識,我倒覺得很像杭州西湖十景的翻版,當然越南人没這種感覺。

  我倆走在橫貫東西的金鶯堤道,不見史籍記載之楊柳綠竹,空蕩的湖堤只剩數棵椰子樹。走在前面的小塵步履輕盈,她穿了一套淡紫衣裳,柔順的綢緞潤滑似水,一抹淡雅脫俗,如朵粉紫的水浮蓮,我愣愣看著腰肢纖廋的背影,身材嬌小卻不失玲瓏,不經意回眸淺笑,美目盼兮撩人心懷,只聞林中亂蟬嘶鳴:「痴了!痴了!」

  我知道小塵對我有好感,我也喜歡她,那個栅欄外邊的女孩。在我心目中她是冰清玉潔的化身,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有次喝多了,酩酊中見到那張明眸嬌靨,對我綻開一朵樸拙的微笑,那個晚上都是千里花的花香,我心煩意亂、撲朔迷離,到底是夜半來、天明去的花非花、霧非霧,還是魂牽夢縈的午夜夢迴?

  戰後時局動盪不安,咱一群華人在風吹雨打中搖擺求生,今日不知明天事,說不定一紙公文下來,你就失去家園、攜家帶眷前進荒山野嶺拓荒,要不然在城市一隅苟且偷安,或者投奔怒海去尋求生天,艱苦時期誰還顧及那份兒女情長。

  在這國家我一無所有,没前途、没資產、没親情、没一個摯友,然而我多麼渴望擁有一份感情,但我惟恐没能力承擔,一直都畏縮逃避,愛情不是飲水飽,而是滿足生活中必需的衣食住行...

  無助的我在矛盾中掙扎行走,在孤立中成長,亂世浮生一名過客,踽踽獨行睨視紅塵苦惱。人生千萬個當下之緣起緣滅,往往都身不由己,既然如此,那又何妨任其自然、隨遇而安。

  想不到竟然有個氣質女孩陪我出遊,一起渡過美好時光,謝天謝地!幸運之神還眷顧我這個蕞爾浪子:「感謝妳陪伴我躑躅紅塵,我會記得我們所走過的路。」 

  「不要謝,我喜歡和你在一起,聽你講故事、談人生、說笑話...」少女矜持坦白得可愛。

  「妳想聽什麼話?人話或鬼話?」

   少女的話話中有話:「你所有的壞話。」

  「我壞透了,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

  「上次你和阿錘來吹口琴,有一首歌叫什麼名字?」

  「吹口琴的曲子... 是『情人的眼淚』?」

  「不是啦... 」女孩輕輕哼着曲子。

  「哦,是『望春風』,台灣的民歌。」

  「這首歌內容說什麼?」

  「我不知道,是從唱片聽來的旋律,小提琴演奏的懷舊歌曲,唱片套上只有標題,没歌詞,內容不詳。」

  「這曲子的旋律優美,婉轉含蓄,著實觸及心靈深處,宛如少女的呢喃。」

  我一邊說一邊往前走,她忽然捉拉住我的手說往這兒過橋,我也自然而然牽她的手,女孩赧然一笑,我身如沐春風心起漪漣,愉悅感受不在話下,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蓬萊島呈正方形,周圍不足百尺,沿島有水泥欄干圍繞,經歷數次戰火洗禮,歲月無情的沖刷,島上亭閣已經蕩然無存。

  座落於島中心的淨心樓只剩下地基遺址,地基高出地面兩公尺,以磚石和混凝土夯築,基台呈八角形,面積寬約二百平方公尺,基台邊緣有石欄圍繞,四面通道各有七級石階,十餘個石材柱础緊緊崁在平坦的地基。從柱础的造型數量可看出昔日樓臺之規模建築,如今己煙消雲散,一切都回歸大自然。

  在蓬萊島兜個圈子,荒蕪的廢墟雜草叢生,枯木殘枝擋道,落葉腐植淹沒迴廊小徑,假山造景庭園盡見破落,岸邊水生植物大量繁殖,密密麻麻的浮萍翠綠如茵,茂盛的布袋蓮和葑草湮塞一片廣闊水域。

  我好不容易在水一隅找到數枝花蕾飽滿的粉荷,只見其清秀挺拔,亭亭出水中。淨湖的紅蕖依然鮮豔如昔,似是回顧前世的流金歲月,今生在荒煙中深情守候一水寥落。

  我看不出靜湖的蓮花與別有什麼不同,在我心中還不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在峴港鮮有荷塘,不像順化到處都是水,有水的地方就有蓮,初中國文課本一篇《愛蓮說》教會我蓮的涵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然之後我更加愛蓮,印象中那片「十里塘花葉重疊」或「寥寥數枝,捲舒開合任天真」的意境都一樣動人心弦。

  我和少女倚在湖邊的石欄,天空沉沉烏雲蔽日,水中倒影模糊不清,破落的淨湖依然明媚動人。小塵說我們來得不是時候,這種天氣隨時會下雨,那真的下雨怎麼辦?還不是找個地方避雨,没地方避雨?那就淋雨啊,反正七月的牛郎雨(mưa Ngâu)來得快去也快,傳說是七夕的牛郎織女一年一度相見於銀河的鵲橋,悲喜交集而灑落人間的淚水。

  現在還不到七月,哪來的牛郎雨,有一首歌叫「六月雨」,歌詞出自元沙的詩篇,現時被列為禁歌,妳聽過的,是訴說六月雨的抒情詩,誰曉得六月的雨是怎麼樣,不管是滂沱大雨或霏霏細雨,只要你在我身邊,任那雨水恣肆傾倒,淹沒歸途又怎的。

  (待續)

承天-順化古城

1968年戊申事件,共軍違約南侵,泯心偷擊古城,生靈塗炭,戰火烽煙四起.

無情戰火下的廢墟.

戰火歲月中的五鳳樓(午門).

白虎橋(又名也園橋)

場錢橋(銀橋)

共和國時期的銀橋.

戰爭歲月的銀橋.

寬敞的黎利大道,右方乃國學男校.

富春橋

黎利大道的河濱公園.

同慶女校的學生.

香江左岸的商舶亭.

香江,左方建築物是東波市場.

場錢橋側人行道.

銀橋左岸的商業區.

陳興道 Tran Hung Dao, Hue  右方東波市場.

左邊是珊姨家,此類建築物前方二樓均有陽臺.

珊姨家對面街的東波市場.

東波市場.

陳興道大道,順化京城繁華之地

陳興道大道的盡頭,嘉會橋的西端起點.

一泓鄉土情懷.

正東門,又名東波門;此乃六十年代的歲月痕跡.

十九世紀的靜心湖,右方可見當年靜心樓.

靜心樓的廢墟地基.

靜心湖.

靜心樓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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