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魂斷古城 3 - 六月雨
2016/12/29 08:23:33瀏覽765|回應1|推薦13

 

第三章 六月雨

  六月的雨下個不停

  雨不下我吁求雨下

  祈望風雨封鎖歸途

  願那長夜漫無盡頭

  兩相依偎如舟泊岸

  激情熱吻互相取暖

  牽子之手澎湃洶湧

  成雙作對如新婚夜

  深眸淺靨晶瑩肌膚

  纏綿悱惻誰罕春風

  世間上不再有佳人

  我心深處妳是唯美

  絲柔秀髮春宵如夢

  玉指輕撫苦澀焦唇

  甜蜜絮語如風過隙

  繾綣時光何其匆促

  六月的雨下個不停

  雨不下妳吁求雨下

  滂沱大雨封鎖歸途

  六月的雨亙古雋永

  須臾間天地風起雲湧,氣溫驟降,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雨絲,雨不大但密,空曠的蓬萊島無所遮蔽,除了一些高大挺拔的喬木,幾叢常綠灌木,根本没地方避雨,怪不得這種天氣没人來靜湖遊覽,除了兩條追逐浪漫的魚兒。

  我拉著她走到大樹下避雨,雨勢已被濃密的枝葉所擋,雨點打在葉片上沙沙作響,這棵樹蒼勁魁梧,是哪年代栽種?居然在戰火逃過一劫。掌狀開裂的葉片寬大如扇,長得密密層層,望去不留一線空隙,也擋了一輪風雨,樹下只有零零散散的雨滴。

  「妳看這棵樹的顏色。」我輕撫那片青綠平滑的樹皮。

  「咦,綠色的樹榦,你不說我不注意到,好奇特呢,這棵是什麼樹呀?」

  「梧桐。」

  「梧桐!原來這就是梧桐。我記得在中二學過,是討論中國詩詞歌賦的課題,有談到梧桐:『梧桐一葉落,天下共知秋』」

  「没錯。這是中國梧桐,鳳凰非梧桐不棲的梧桐,亦名青桐;另外有一種是法國梧桐,此梧桐非彼梧桐。」

  「中國文學對於梧桐的詩詞多不勝收,一講到梧桐,必然有秋風秋雨。」

  「梧桐是雙性落葉喬木,梧為公樹、桐為母樹。」正如《烈女操》的「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我有一本《唐宋詩詞》,借於「樹人中學」的圖書館,正值1975年三月變天,改朝換代後的樹人圖書館緊閉深鎖,已經永遠消失在世界上。從此這本書跟著我,閒暇時間不時翻卷閱覽,唐宋元明清的詩歌從此在我心田滋生,說到底我還是個炎黃子孫,因此我對中國文學有著深厚的感情,我百分之百的漢族遺傳基因令我對詩歌的意境輕而易舉融會貫通,此時我也附庸風雅賣弄風情,把梧桐的詩句如數家珍娓娓道來:

  「梧桐的詩句有李白的『寒蟬聒梧桐,日夕常悲鳴』,孔雀東南飛的『東西種松柏,左右種梧桐』,對不起,妳當然不知道《孔雀東南飛》的典故,李煜的『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杜甫的『楊柳黃金穗,梧桐碧玉枝』,《長恨歌》的『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

  還有「梧桐老去殘花開,猶似當時美人影」,「雨滴梧桐秋夜長,愁心和雨到昭陽」,「風吹芭蕉折,鳥啄梧桐落」;李商隱的「丹丘萬里無消息,幾對梧桐憶鳳凰」,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我就喜愛溫庭筠的「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唉,神州大地太多關於梧桐的詩詞,誰記得那麼多,我闡釋不出古詩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境。假如妳懂漢字就好得多,妳想學?漢語是世界上最難學的語言,不止讀,還要寫呢,真的不容易;何況在這個敏感的時局,不如去學英文,也許對現實的生活有點幫助。

  少女感嘆英文二十六個符號形式的拉丁字母太單調,與漢字根本天壤之別:「漢文字結構精巧,字形千奇百怪,每個字都是獨一無二,雖然漢字很難寫,可是我喜歡,一種古老又美麗的象形文字。」

  一個喜愛漢字的越南人,我没見過這種女孩子,就像她不曾遇到我這種人;她批評我不修邊幅的形象不得人心,初見面時對我吊兒郎當的態度没什麼好感,不過相處後就有不一樣的感覺。我當然知道自已的一表人材,所以看到心儀的女生不敢有所表示,更不敢自作多情而自討沒趣,只好遠遠地偷窺佳人。

  少女的語氣輕柔如水:「難道你不曾追求女生?你們華人的女孩子是哪麼傲然,個個天生麗質、貌婉心嫻。」

  「追!誰說我不曾追求女生?但是不曾認真,就像妳所說的吊兒郎當... 」

  「我認識一個女孩,是我家小妹的朋友,她長得漂亮,是位美女。」

  「說來聽聽,應該是一個很浪漫的故事。」

  「一點都不浪漫,我倆没有約會,只有晚上到她家坐坐聊聊天。」

  「她家境富裕,擁有一間棉紡廠和一片棉花田。有一天她對我說以後喝了酒就不要來,她家人不喜歡。」

  「我想也是,喝酒的人都愛胡說八道。」

  「嘻嘻... 我也這麼說,那後來呢?」

  「没有後來,自從那天我就不再找她。不為什麼,真的不想讓她難過。」

  「其實你可以不喝酒,由此可見你心中没有她,你不能為她戒酒,你愛過她嗎?」

  「不知道,我從來没想過這個問題。」

  「另一華女我才剛認識没多久,她老哥就要我帶她走,否則連朋友都不要做,免得礙著她交新朋友而失去出國的機會。」

  「說得也是,不過我覺得很好笑,這個傢伙懂得說別人,他還不是苦苦追求樹人那朵豔光四射的校花;他也不照照鏡子、拈拈斤兩,他有能力帶她到香港嗎?」

  「他根本不知道我追他的妹子是與朋友打賭,還在"吊起嚟賣",天呀!」

  「哈哈哈... 你壞,所以你還是那麼孤獨,一樣的寂寞,怪誰。」

  「就是嘛,真的沒辦法,一無所有的我哪敢奢求什麼,更不敢高攀花容月貌的金枝玉葉。」 「惟有隨遇而安,一切順其自然吧。」

  「也曾經自我檢討:在這個時代的局勢,無根無土的華人尤如飄泊的浮萍,往往聚散無常,天下情人有幾對能成眷屬?」

  「我明白你的想法,你的感受和無奈,可是你總不能藉酒消愁而蹉跎歲月。」

  「我曉得,還不是抽刀斷水水更急,舉杯消愁愁更愁 ...」

  「那又能怎樣?除了投奔狂風巨浪的大海,不然抑制自我,苟且偷生,做個委屈求全的順民。」

  樹下一陣緘默,只有落在葉片上滴滴答答的雨聲,那只小手冷冷如雨,我輕輕地摟住消瘦的肩膀,少女靜靜靠在我懷裡,兩人不再有距離,隔層薄衣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外面雨絲密密交織,四周景物迷濛水氣,青桐樹下緣起情濃,一股暖流自心底升起,輕輕地推開少女的心扉。

  少女把手伸入雨中,攤開掌心接著雨水,雨水落在掌心又從指縫間流走,她的眼神迷離起來,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在心頭蕩漾,溫暖的懷抱令人沉醉飄然,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她不知道是不是人性本孤獨,還是情感的自閉,那簾幽夢不曾捲起,少女的心扉不曾為誰開。人生本無常,有些事情本來就是無緣無故地無中生有,緣分這回事古今没人說出個所以然,就像傳說中那隻非梧桐不落的鳳凰。

   明知道刹那間的緣起緣滅,如同電光石火白駒過隙,一開始就是一個結局;這段情緣短促如朵曇花,朝生暮死的蜉蝣,一陣六月冷雨,一縷嫋嫋青煙;她曾經慎重思量,可是內心那隻蛹兒蠢蠢欲動,正想掙脫蛹殼破繭而出。

   有人說此刻當下即是永恆,不是嗎?天長地久算不了什麼,曾經擁有就是擁有,得不到的才會珍惜,一份真摯又短促的感情;天上人間多寂寞,茫茫人海盡寥落,紅蕖橋邊聽雨聲,淨心湖畔繾綣,漫長人生中純真又浪漫的愛情也許就此一次。

   她擰擰頭,放鬆緊蹙的眉頭輕道:「小時候下雨天只能在屋裡,家人不充許出外淋雨,下雨天只能守在窗前,看著鄰居玩伴在雨中嬉戲,好不欣慕。」

  「我也一樣只能待在家,有一次受不了外面玩伴的慫恿,不顧一切跟著大家跑去淋雨,淋溼了一身冷水污泥,回家挨了一頓藤條,還被罰跪到半夜,明知如此還是以身試法,真的自甘作賤,怪誰呢,哈哈... 」

   那你還敢去玩雨嗎?少女笑著鑽出我的懷抱跑上樓台遺址。看著雨中翩躚的紫蝶,無盡的遐想在我心中起伏,少女對我揮揮手,我跟著三兩步躍上台階,在冷雨中追逐那隻紫蝶。

  漫無止境的雨水迎面而來,我仰天讓那純淨的無根水打在臉上,我的襯衫早已淋溼,雨水模糊我的視覺,矇矓中彷彿見到往昔的小男孩,懷著一顆赤子心無拘無束跑去淋雨;頃刻之間身心舒暢痛快,正如「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雨下得暢快淋漓,兩條魚兒在蓬萊島的廢墟嬉戲追逐,跑累了就蹲在柱础相視而笑,兩顆孤獨的心緊緊貼在一起,彼此相擁呵氣取暖。淋溼的少女如朵出水芙蓉,溼潤的長髮貼在臉頰上,凌散落下幾縷髮絲,雨滴順著髮梢滑落,凌亂又具有韻味,看上去更加嬌柔迷人;被雨水溼透的衣袂貼在白皙的肌膚,那抹玲瓏曲線若隱若現,盡顯其曼妙體態。

 人生就像一條河,從不為誰停止奔流,可是在這瞬間時光彷彿凝結,一切似乎靜止不動。她靠在我胸部聆聽節奏的心跳,一貫平靜的心潮如今波濤洶湧:「把你的悲傷,你的沉默,都溶化在我懷裡。」

  我捧起她的臉,伸出顫抖的手拂拭少女滿臉的雨水,只見少女秀眸輕合,柳眉輕皺,沾滿雨珠的睫毛如朵羽葉輕闔的含羞草,小巧鼻子下紅潤的嘴唇微微張著,香腮如朝霞映雪,嘴邊隱約掛著一絲笑意,水汪汪楚楚可憐。

   少女雙頰赧熱,心情蕩漾,那隻小手握緊著我的手腕,我怦然心動不能自已,忍不住輕吻少女光滑飽滿的額頭,繼而吻落那片輕闔羽葉,淌過臉頰的雨滴帶著點點鹹味,我意識到那是溫熱的淚水,冷雨中一絲暖流。

   無聲無息的吻輕柔如風、熾熱似火,她不自矜持稍抬起頭,我不自禁的吻著那片嬌怯含羞、溫潤如玉的唇片,少女玉齒輕分,丁香暗吐,小巧柔軟的舌尖細嫩滑膩。

  沉醉於溫柔鄉的我簡直不曉得今夕何夕,只感到懷裡瘦小的肩膀一陣輕顫,兩顆心緊緊連在一起,彼此張開靈犀的羽翼飛翔,冷雨中激情的深吻令人忘乎所以。

   落在大地連綿不絕的雨聲淹沒了塵世的喧囂、流光的蹤影、桐葉絮絮低語、情人細細的呢喃,滴滴落雨聲、原來是性情中人的一種眷戀:「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順化的雨出了名,這季節的雨還好,不像其它季節下個綿綿無絕期,七月(陰曆)牛郎雨過後順化的雨季才真正來臨,也是洪患水災的季節。仲秋的雨水豐沛飽滿,雨一下就下個不停,短的三兩天,長的延續整個星期或半個月,順化的雨很怪,下雨天的氣溫度比往時要低,令人感受到透心的寒意;雨季來臨雨水綿綿不絕的下,下個天長地久 .....

  香江主要水源來自營水 nguồn Dinh 和菩水 nguồn Bồ 兩條溪流,營水源自長山山胍,蜿蜒曲折注入東海;菩水遠自寮國邊界崇山峻嶺的山巒,流過香茶郡Hương Trà 匯入菩水成為香江流入大海。

   雨過天晴,殘舊的單車於古老的街道緩緩前進,沿著丁天皇街出了上泗城門來到商舶那座八角亭,習習河風吹乾了潮溼的衣裳,我建議去吃點東西,小塵問想吃什麼?我不加思索的說:「蜆肉飯 Cơm Hến 。」

   少女輕笑:「現在我相信你是順化人了。」

   順化人嗜辣,但整個承天府種的辣椒不辣,峴港人少吃辣,然而廣南省的朝天椒威震八方。順化人愛吃蓮子,不曉得嘴刁或性格使然,吃的蓮羹都喜歡淨心湖的品種,雖然蓮子價格不菲;別地方的龍眼根本看不上眼,只有大內的龍眼才是上品。

   我生於順化,在峴港成長,算是個順化人,今天也使出京都人的矜貴:「我想吃道地的蜆肉飯,不如過蜆渚(Cồn Hến)那邊,也順便拜訪葦野村(Vỹ Dạ)。」

   「你有熟人在葦村?」

  「没有。」

  「我没去過葦村,有機會想領略寒幕子筆下的葦村。」

   寒幕子(Hàn Mạc Tử) 是越南現代著名詩人,其風格屬夢幻浪漫派,此君為人正直,性格溫文爾雅,才華洋溢,風流倜儻,曾經有過數名情人,可說是越南的徐志摩,可惜身染惡疾英年早逝;〈此處葦野 〉乃詩人經典之作,以致鮮為人知的葦野村一時名聞天下。

   葦野村於京城香江南岸的東北方,過了長錢橋就是寬敞的黎利大道,載著兩個人的單車搖搖晃晃,坐在後方的小塵身子緊貼著我,一股柔軟的觸感從我背部傳來。我慢慢踏著單車,讓那顆心隨著浮雲、順著水流而行,没多久走到黎利大道的盡頭。

   此地香江有條支流叫如意河,波光水影風景如畫,為了防汛先民積土堅石疊整為壩,一條長約兩百公尺的石堤,跨越如意河,石堤連結了富會Phú Hội和葦野,地方也順理成章就地取名「石壩」Đập đá , 過了石壩就是葦野村。

   後面的少女意味深長輕吟:「何以君不來葦村?」

  我順水推舟接下一句:「晨光漸上檳榔梢。」

  少女愕然的語氣:「喂,你的越文不賴呢。」

  是嗎,我閱讀的越文書不會比妳少:「可惜妳不是詩中的田字臉 ...」

  「喂,我真的好奇:你的腦袋裡還裝有什麼東西?」

  「還有很多東西,有妳的氣味、妳的聲音、妳的柔美、妳在我身邊的時光。」

  「現在又多了一個葦野村。」

   此處葦野   (寒幕子)

  何以君不來葦村

  晨光漸上檳榔梢

  誰家院落翠如玉

  竹葉半掩田字臉

  風雲各有其所去

  幽愁流水花穗摇

  誰家船兒沐月河

  今夕月光載滿舟

  遠方來客遠方來

  潔白雲裳無人識

  此處煙波人影緲

  誰道誰人不深情

  這首抒情詩清雅優美,曾令多少才子文人湧入葦野探幽尋芳,為了一窺花下倩影,徉徜於月色的小艇,霏霏細雨的浪漫,煙霧迷漫的岑寂,來訪葦村成為一股潮流,人們都想追隨詩人風花雪月的情懷,滿足一下紅塵的附庸風雅。

   可嘆,此處葦野在我眼中不過爾爾,我不是騷人墨客,看不出葦村的旖旎風光,感受不到詩中的畫意,領悟不出詩人的一片冰心。當然,這不是詩人的錯,而是我在錯誤的時間來訪,此時没有燦爛的陽光,眼前的流水混濁不清,不曉得這河水有多深多愁,大白天哪來的月光,所以見不著想像中銀光琉璃的月河。

  泊在岸邊的小船載著河沙,没有蒼茫的暮靄,迷濛的煙霧,竹葉後面更没有豐腴的田字臉,殘舊的古道上只有遠方的來客,一張清秀的瓜子臉,莫道誰人不深情。

  下過雨的村路佈滿了泥濘和水坑,車子輾過濺起污濁的積水,然而雨後的空氣清純如釀,草木滋潤生機勃然,茂密的竹叢掩映誰家瓦檐,午後失色的陽光照不著檳榔梢,這裡的椰子樹卻高聳入雲,比不上檳榔的筆直修長,沿著籬牆的香蕉青綠盎然,正是誰家庭院翠如玉。沿岸幾只舟艇參差疏落,我一直留意岸邊的水生植物,見不著任何蘆葦 ─ 葦野村名字的來源。

   我說出我的疑惑,只聞少女哈哈開懷大笑、似是在挪揄我的語病:「你不要那麼挑剔,香江的水根本不香,葦村沿岸都是水葫蘆,皇宮裡早就没皇帝啦... 」

  我跟著打哈哈:「没錯,幸好還有生生不息的米蜆,否則聞名遐邇的蜆肉飯早已絕跡江湖了。」

   蜆渚原本是江心的一個淺灘,世世代代從上游沖積下來的有機物及泥沙再加上潮汐水流的堆積作用,長年累積形成一個坐南朝北的梭形沙洲。說也奇怪,不知道什麼原因,四面八方的河蜆幾乎以此為家,沙洲沿岸和附近水域的蜆特別多,這個沙洲老早成為河蜆的聖地王國,蜆渚Cồn Hến 地名源出於此。

   蜆渚的蜆是一種小型淡水蜆,其外殼褐黃,體型細小如粟,順化人稱作米蜆,亦有人暱稱Chép Chép。蜆雖小,但肉質鮮嫩,味道濃郁飽滿,是烹調蜆肉飯的主要材料。當地人世代以撈蜆為生,並於每年的七月某天為祭蜆日,為河蜆舉辦一場隆重的盛會,祭禱天地,四面八方的河川、溪流、湖泊、溝渠水道所有神祗,保佑蜆民年年豐收。

蜆渚獨特的米蜆.

   自從阮家王朝建都於富春,根據京城的地理堪輿佈局,蜆渚就是京城的左青龍,與遠方的也園(右白虎)遙相呼應。藉著風水得天獨厚的佈局,蜆渚從此躍登龍門,身價變得尊貴非凡。

  步過葦村的上翁橋Cầu Ông Thượng 登上蜆渚,遠方來客已經饑腸轆轆。隨著小塵指指點點,殘舊的單車左轉右拐,終於停在岸邊一間小飯店,放眼望去只見綠蔭蔽天,這間茅棚構造的小店有一半伸出水邊,很鄉土氣息。河畔的菩提樹老態龍鍾,根枝虬蟠盤桓交纏,看來古意滄滄。我心中偷笑,想吃一碟道地的蜆肉飯真不容易。

  其實,誰在意那碟蜆肉飯道不道地,山長水遠、風塵僕僕的跋涉没人嫌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不到一會兒,熱氣騰騰的蜆肉飯就擺在眼前,看著這砵宛若一件精巧的藝術品的蜆肉飯,不同的香菜集於一砵,只覺色香味形俱佳,少女殷殷催促:「你還在研究什麼?蜆飯要趁熱吃才好吃。」

  我發覺少女的嘴角掛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你吃辣嗎?」

  「一點點,怎麼會這樣問我?」

  「大多數的華人不嗜辣,尤其是峴港人。」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小勺子舀著桌上的辣椒醬。紅紅的辣椒醬閃著膩滑的油光,紅色是最能刺激食慾的顏色。

  「我也來一點。」

  「你想要多少?」

  看著少女吃吃的笑,我也樂得裝傻:「不多不少,與妳相同的份量。」

   當那口熱呼呼的蜆飯入口時,各種香草和蜆湯混淆的香醇濃郁刺激我的味蕾,然後陣陣麻辣悄悄來擊,它灼熱我的脣部,燃燒我的舌根和味覺細胞,一種受虐的快感蔓延全身。

   喫過半碗飯,我已滿頭大汗,淚水奪眶而出,我的舌頭已經麻木不仁,幾乎融化在威力無窮的辣椒素。雖然如此,我還能分嘗出芝麻的甘香,青蔥的辛味,芫荽的芳香,春蓼rau Râm 的苦辣,楊桃的酸甜,香蕉蕾的酸澀和薄荷葉的清涼;還有蝦醬的特殊氣味,加上酥脆的豬油渣混合著香濃的鮮嫩蜆肉,令人回味無窮的平民蜆肉飯。

  蜆肉飯出身卑微,它本來是民間吃剩的殘湯剩飯,再次烹調加工而成,所以烹飪蜆肉飯要用冷飯,加入蜆肉,河蜆汁湯,就成為一道風味不俗的佳肴;没人想到它竟然像蜆渚一樣躍登龍門,搖身一變成為皇宮的珍饈,如烏鴉變作鳳凰般傳奇。

  我把飯吃個清光,意猶未盡大呼:「辣!這裡的辣椒好辣!」

  「不過我喜歡這種爽快勁兒。」

  少女也辣到淚眼婆娑,香汗淋漓,雙頰緋紅笑說:「原來你是高手,小女真的有眼不識泰山,要不要再來一碗?」

  「要!蜆肉飯不辣不如不吃。」

  黃昏時分,我載著小塵踏上歸途,回顧來路,石壩一方水光空濛,葦野村正隱没於沉沉暮氣中。待回到鬧區陳興道的東波市場,天色已黑,小塵回復她的少女矜持矜恃,我在嘉會橋下車,少女獨自回妙諦寺,我打算去珊姨家,還是不想打擾她,於是我步行回到阿鳳家。

   我與阿鳳坐在後院乘涼話家常,此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鐘,就在這時候他的小妹跑進來說有公安來查戶口。

  我感到一種不祥預感,本 來想翻牆而遁,阿鳳的母親極力反對:「你不能走!你一走他們會搞大事情,這麼一來就連累到阿錘,就是你的出現才招引他們來查戶口!」

  「你還是出去見他們罷,不會有事的。」

  我無話可說,只好隨機應變自求多福,阿鳳與我一起步入客廳,兩名公安人員和多名攜帶槍械的武裝民兵守候在側。他們要求查看我的身分證/通行紙,我當然拿不出,只好跟他們走。

  富葛坊的派出所在支棱街,距離橋頭不遠。這時候我呆坐在一個燈火通明的斗室裡,大半個小時後有一名神情冷漠男子來盤問,此廝肩章中尉,他瞪視我片刻陰陰奸笑: 「你姓周,看名字就知道你是中國人。」

  「中國,你是越南的宿仇。」

   我忍俊不禁,誰幫你們打下整個江山?蘇聯人嗎?還是正處於一窮二白的中國大陸?我還唱得出這首歌:

   Việt Nam Trung Hoa, núi liền núi, sông liền sông

  Chung một biển Đông , mối tình hữu nghị sớm như rạng đông

  Bên sông tắm cùng một dòng

  Tôi nhìn sang đấy anh nhìn sang đây

  Sớm sớm chung nghe tiếng gà gáy cùng

  A...há... Chung một ý, chung một lòng đường ta đi hồng màu cờ thắng lợi

  A...há... Nhân dân ta ca muôn năm Hồ Chí Minh ! Mao Trạch Đông !

  越南中国,山连山,江连江

  同临东海我们的友谊象朝阳

  同饮一江水 早相见,晚相望 清晨共听雄鸡高唱!

  啊---同理想,心相连,胜利的路上红旗飘扬

  啊---我们欢呼万岁 胡志明!毛泽东!

  越南中國,中國越南,那時候不是好兄弟嗎?只不過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利益衝突時還不是大動干戈,反轉個豬肚就係屎。當然我不會吃眼前虧,只好裝孫子沉默不語。

  「你没身分證、通行紙,竟然知法犯法來到這裡,到底有何企圖?」

  「除了去偷渡,還有什麼事?」

  「你投宿的家庭屬偽政權餘孽,其家庭成員的行動極之可疑,先前檢查户口少了一個人,此人姓裴名錘,廿歲,經調查此人已遠行多天,家人說去南方探親,慨然是個正當的理由,為什麼不循手續申請通行紙?」

  「家人的說法不合情理,由此可見必有隱情;現在請你告訴我,這個人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剛剛到來而已。」

  「我們知道,你昨天下午才到,你昨晚留宿為什麼不來登記?」

  「昨晚我喝醉,忘記了。」

  「但是今天一整天你也没來。」

  「今晚我們不去找你、你也不會來報到登記留宿,對不對?」

  「我懷疑你來順化的目的是去偷渡,我正在監視一個偷渡組織,你要老實坦白交代一切。」

  「什麼?我會搞偷渡就不在這裡啦。」

  「正因為你組織偷渡,所以現在才在這裡!」

  「慨然你不是組織人就是客人。」

  「你們計畫在哪個灘地登船?」

  「船主是誰?」

  「每個人要付多少両黃金?」

  「這艘船有多少人?」

  面對莫須有的指控,我只好沉默又沉默,總之有口難言。我裝聾作啞、扮豬賣傻,擺出天真無邪的無辜,任那咄咄逼人的口沫橫飛: 「其實黨現在講文明,開放先進,對犯錯都採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黨不會對你們動用酷刑,但會把你們關入暗無天日的黑牢,也許到深山拓荒,捨身水利工程建設,或者赴舊戰場拆地雷。」

  「你不供出事實我就送你去勞改;如實交待罪行,肯認罪就緩刑。」

  我這倒霉鬼真是衰運當頭,連續這幾天被逮捕兩次,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落口供時愚蠢的問題如唱片跳針,不斷重復又重復,折騰我整個晚上,我差點神經錯亂,之後他們把我關在屋後的柴房,狹小侷限的空間已經關了好些人。

  我在柴房的地面睡了一覺,凹凸不平的地磚令我腰酸背痛,天色一亮我們這些「犯人」被押外做體力勞作,搬運庭院的雜物,清理打掃柴房內外,還要沖洗四個臭氣熏天的坐廁,勞作完成就被押回柴房繼續囚禁。 

  失去自由是一種可怕的經驗,有人說:「失去自由才是真正的痛苦」。没錯,我不知道無間地獄怎麼苦,但失去自由真的很苦,簡直是苦不堪言。那種呼天不應、叫地不聞的無助,似被塵世遺忘的孤寂,我受不了被束縛,不能隨心所欲的活動,無可奈何看著自己的寶貴時間點點滴滴流逝,就那麼樣白白的浪費。

  我腦海一片空白,一切似是停頓下來,心中雜念迭起,張開眼百般無聊,閉上眼萬般無奈,外面的世界變得怎樣了?我竟然與外界隔絕,被監禁在這個不見天日、遺世隔離的空間,無聊的胡思亂想令人坐立難安,心裡有著深深的挫折感。

  關上門的柴房光線陰暗,空氣潮溼,晒了一整天的太陽,到傍晚柴房仍然又焗又悶,混合幾個人的汗臭實在難受之極,就這樣昏昏沉沉度過一天。

  第二天中午阿鳳來探望,我問他關於我被扣留的情況,到底他們要扣留我到什麼時候?可憐的阿鳳也六神無主,只有好言安慰叫我忍耐。

  「我靠!不忍耐又能怎的?」

  「早知如此,當初該溜之大吉,你媽也真的窩囊!」

  「噓, 小聲點,不管怎樣事情都發生了,你勿衝動亂來。」

  「吃點東西吧,不要想太多... 」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千萬不要亂來哦,他們射死人不償命,還有獎章可拿。」

  「好啦,時間到了,我要走了,傍晚再來看你。 」

  「記著凡事要忍,不要亂來!」阿鳳收拾飯盒怏怏離去。

  午後的陽光炎熱難耐,我們這些嫌犯又被叫去搬運木柴,把堆在派出所門口綁成捆的木柴搬到後院,小捆的用肩膀扛著,大捆兩人合力搬動,從門口到後院大約二十多米,多次來回的搬運勞作令人筋疲力竭。

  在搬運木柴的時候我悄悄注意建築物的縱橫方位。屋子門楹牆壁上殘留的春條福貼說明派出所的前身屬華人產業,我臆想這家庭成員為了自由而拋棄家園投奔怒海,現在已經過海成仙、還是顛沛流離?也許身陷囹圄有家歸不得?或是流落於墾荒山區的新經濟?

  派出所格式狹長,縱向進深的院落三面盡是住宅樓房,後面築起高牆,圍成一個長方形的天井,典型庭院式,一邊角落是柴房和廁所,空地上散亂著一些殘破磚瓦雜物,荒蕪的花圃長滿雜草,近圍牆有幾棵果樹。

   我注意到那棵枝葉扶疏的蓮霧,伸到牆上的橫枝有手臂般粗,應該可以承受一個人的重量。心裡打定主意,我故意把木柴堆積在樹下,腦海中設計著逃亡的計畫。

  傍晚我吃著阿鳳帶來的麵食,這次居然有咖啡和香煙。

  阿鳳說已經通知我的珊姨,下午有打電報去峴港討救兵,我聽到不禁跳起來: 「糟糕!老媽子知道可不得了,為什麼要打電報去峴港?」

  他苦著臉說道:「没辦法,你老媽認識上面的人,派人來和只他們交涉,這樣派出所才肯放人。」

  「給點耐心吧,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他們一直在搜尋阿錘,並認定你來這裡是與他一起去偷渡。」

  「你知道嗎,我也被叫去問話呢。」

  「你的媽,你可知道被禁錮、失去自由是一件很痛苦又無聊的漫長煎熬?!」

  (待續)

從葦野村的石堤眺望銀橋,石堤前方是如意河,後方是香江。

葦野村的石堤,左邊如意河,右方是香江.

通往蜆渚的上翁橋.

蜆渚 Con Hen.

葦野村

東波河.

東波橋.

二十世紀的東波橋.

相片從左至右:珊姨,一歲多的雙魚和母親.

( 創作其他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chau223&aid=86325255

 回應文章

東村James
等級:8
留言加入好友
2016/12/29 22:43
最後一張,好珍貴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