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得好辛苦。」

        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后，我到醫院探視一位罹患胰臟癌的長輩。

        消瘦的身軀讓原本窄仄的病床顯得空蕩；凹陷的雙頰讓一雙眼睛大得嚇人；掛著兩三包藥劑以及一帶血漿的點滴架，讓生命的脆弱昭然若揭。這是我第一次離癌症這麼近，近到它不只是日劇「白色巨塔」中，劇情發展的主軸而已。

        我幾乎不認識眼前這位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親人。上次見面時，眾人還沈浸在農曆年節的歡愉氣氛中，不到半年時間，很難相信這位精神不濟，喘氣聲幾乎掩蓋過說話聲的臥病者，就是以前時常見面的長輩。

我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我活得好辛苦。」他無神的雙眼瞄了瞄上方的點滴瓶，嘴角帶著一絲苦笑這麼說道。細數做化療時的錐心之痛、無法進食的苦楚，當事人與家人就像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鎮定得出奇；但其當時心中的煎熬，卻不會被這平靜的語調所隱藏。

        「白色巨塔」中一幕十分令人動容。罹癌的主角財前去世，他在鄉下的母親得知消息後有一幕獨白。畫面是一位白髮皤皤的老嫗，以慣看世上風風雨雨的蒼涼語調，跟兒子訴說最後一段話，大意是：「兒子啊，你就安息吧！你這一輩子為了求名、求利，活得實在辛苦，現在就好好休息吧！」沒有呼天搶地的哀嚎，然而這冷冷的一段話，卻讓人打從心底感受到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從醫院回來後，我又重新看了一遍「白色巨塔」，我看的角度變了，不再留心劇中醫師間爭名奪利的勾心鬥角，劇中病人的無助、對生命的徬徨，現在顯得那麼真實、那麼貼近......

        那天從醫院離開時，我向躺在床上的長輩揮手道別，他也對我搖搖手，微笑看著我走出病房。我不知道還能跟他說幾次再見，但他為我上的這寶貴的生命課程，卻是一輩子難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