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我附庸風雅，到國家音樂廳聽了一場南管音樂會。家父問我為何突然有此雅興，想要幫自己「文化美容」一下，我給了他一個無厘頭的答案：「因為它的海報很漂亮！」

    先別管我老爸聽到這個答案後所露出的揶揄與挖苦，這場演出的海報作得的確有點兒意思，頗有中國山水留白的空靈意境；當然，比較吸引人的是畫面中的主角---活脫就像是國畫中走出的古典仕女；當然，節目單上還有幾幅近距離的特寫：身著寬鬆唐裝，很「東方」的面龐、細緻的五官，配上素雅的妝扮與飾著古意髮簪的髻，斜抱琵琶蹙眉凝視遠方，你所能想像到古典美人的特質似乎都能在她身上找到映證。她是這場音樂會的主角，也是這個樂團的重心。

    節目中有一段，是這位主角自彈自唱。「山峻險」，描述王昭君心聲。只見她一個人抱著琵琶自後台緩步走出，步子是那麼沉穩而嫻靜，到台中央，斂衽行了個禮，坐到已事先安置好的中國式圓凳上，未開口，聚光燈一打，舞台後面的壁板上霎時顯出一幅古典到不能再古典的剪影，迷人至極：那是一位嫻靜端坐的女子，手挽琵琶，那麼脫俗、那麼不食人間煙火；她可能是那個官家的小姐，或是哪家瓦社的歌姬，不太會與你調笑，只是低著頭，思索著接下來的曲調，你只是個旁觀者，靜靜等待她所賞賜的美音妙律。

    這個剪影把我看傻了，似乎時間都凝住了，你是在欣賞一幅靜態的人物畫，而非一場會隨時間流轉的音樂會。但是剪影的主人，畢竟不只是畫中人物，而是一位音樂藝術工作者，她的唱腔婉轉，吐字的輕重抑揚都可見其功力之深厚；唱到高亢拔尖兒的時候，剪影中那位柔弱娉婷、弱不禁風的王昭君不見了，從單田紮實唱出的力道，暗示著演唱家不讓鬚眉的氣概。

    在聽多了「交響樂化」的國樂之後，南管不啻是流入耳畔的一股清流；如同鎮日周旋在大飯店，每餐不是鮑魚就是排翅的饕客，一日踅到復興南路上品味清粥小菜，也像長久喝慣了鐵觀音、普洱的人，偶爾啜一杯包種清茶；無怪乎南管又名「御前清客」，要的正是這個「清」字！而南管無寧更像是「國樂」---一種真正中國的調調，那是唐朝皇帝在梨園裡聽過的，是宋明官宦在家宴客時所待客的餘興節目。

    流傳至今，在音樂廳中，座位坐了至少九成，我身旁的老伯偶爾還跟著台上演唱者哼個兩句，什麼是「傳承」？什麼是「中華文化源遠流長」？這些書本中的教條、當政者的口號、意識型態的宰制，竟活生生在我身旁不到二十公分處上演著，多麼令人驚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