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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26 04:14:02瀏覽1069|回應5|推薦50 | |
迎面一片黃塵,行李已在落差一尺的行人道與馬路巔簸間染上一層沙土。
老太太入住加護病房,一路上兒子蹙著眉抿著嘴。
飛機早到了半小時。手機響,朋友馬荷穆電話,正在路上。開羅的太陽在清晨7:30像個過動兒,沒有一點惺忪時刻,才一睜眼就開始跳上跳下。土黃的空氣讓陽光看來更具威力。
馬荷穆的工作讓他遲睡遲起,卻堅持在清晨來接機。其實,搭計程車不就更簡便些。以前,她老覺得埃及人待朋友好到矯情。走過歲月,卻逐漸體會出人與人間蹦出的情義,那種感受不是孤獨可比。
離去半載,家,只見窗明几淨,尤瑟烈雅太太昨夜來打掃過。餐桌上有新鮮麵包、小西點,冰箱裡鮮奶雞蛋起司肉脯,連小黃瓜蕃茄也被馬荷穆夫婦貼心準備好。
年初,兒子接了國外工作,這個肝膽相照的朋友二話不說,盡心擔起照顧老太太的重任。
只有這家算是貴族醫院的加護病房有床位。離市中心咫尺,窩在爭先恐後的車陣一角,一間不起眼的三層樓。侯診室裡坐滿了人,一個藍衣老者在走道上噴霧,刺眼刺鼻的消毒水阻擾呼吸的順暢,她在極度鼻塞下走到門外,小小的前院有榕樹濃蔭,輕輕習來一縷涼風。幾個工作人員相繼走來要人們待在室內。離ICU會客時間還有二十分鐘,看守的警衛硬是不准進。馬荷穆塞了點錢,還是得等。一次兩人入內。
正是上伙食的時候,狹窄的走道邊是唯一電梯,家屬、運送病患的床,擠到一堆。打著紅領巾戴著白色廚師帽的男子推著不鏽鋼的食櫃也擠進狹窄的走道,這身行頭不比五星飯店掌廚的差,一個打著領花白襯衫條紋背心的侍應跟在後頭,出現在這看來曾有過輝煌卻早已褪色了老醫院裡,有點突兀。
家屬進入ICU,不穿隔離袍,不消毒手,卻弄了個戴塑膠鞋套的噱頭。裡面看來讓人窒息,沒有窗,擠了四張床,兩床插著鼻胃管昏睡的中年男子,一床面色釐黑的老人無神地望著前方。只用布簾隔開,老太太病床牆上滴滴褐色印漬,不知是血或藥?天花板有幾塊因漏水出現的漬。聽到兒子聲音,老太太,瞪著茫然灰撲大眼尋找兒子,”格美” ”格美” ”格美”,一路上已作過心裡準備,她仍被老太的病態嚇了一跳。紅色的眼框裡如死魚般,灰眼球混濁地龕在黃濁中,所有要抿嘴的ㄅㄆㄇㄈ,因無力而放棄碰觸,而成了ㄛㄛㄛ,她絮叨叨地數落護士的不是。她想坐椅子,不讓她下床;她想就著藥多喝點水,卻不讓多喝。嘴裡剛吃過渚浬,沾著令人觸目驚心如血般的紅,手有時在空氣中慢慢揮動加強她要表達的語氣,她沒忘她那地中海人說話誇張的肢體動作。老太向兒子用力告狀,像個受委屈的小孩,這曾是頎壯的女人已因歲月的擦洗而逐漸越縮越小。她躺在床上像只扁了的破舊袋子。當她的手停在氧氣管上時,一隻蒼蠅停在她蒼白瘦乾的手上。這位三十多歲就守寡的婦人,在肉體逐漸凋零的當兒,仍以她一慣的強勢態度試著主導情況。
兒子放下點憂慮。母親嘮嘮叨叨的抱怨性格以前讓他難以忍受,今天卻是對她小中風情況的正向指標。兒子在空檔間告知媳婦也來了。
老太太客氣地牽動嘴角微笑:”你好嗎?”這一向是兩人的互動模式。客氣的問候,然後就無話可說。
她曾試過用那點破阿語與她對話,但常會被弄擰出狀況,久之就成慣例,回來作客煮飯時會幫著作下手。沒事時一同看阿語連續劇,那些好人壞人一眼就看穿的誇張劇。電視成為兩人偶而搭訕的媒介物。媳婦說這演員叫什麼?婆婆接上說點媳婦似懂非懂的影評。有了孫子,媳婦覺得老太只看重兒子,如果媳婦和孩子進門,老太沒看到兒子,第一句一定問”格美” ”格美”在那兒?好像該來的沒來。老太太也許是這樣長大的,不知道如何和孫子們互動。祖孫是生分的。媳婦後來變成問安過後,有意無意話就越來越少。媳婦常覺得自己有點像李安電影”推手”裡的媳婦。退入安全地帶就好,沒有動力改變。
媳婦出來換人入內,已一堆親戚在外等侯。按依斯蘭的傳統,探病是極好的美德。表姐的女兒茉娜,守寡堂姐賀蒂佳,堂哥莫罕默德和妻子,堂哥哈珊,和上月妻子咪兒薇才去逝的堂姐夫撒米,撒米的兒子哈瑪達,前長工梭比和妻子扎給雅,這些人,尤其是沒作事的女人幾乎每天與老太太電話聊天一兩小時,她們之間的互動更比媳婦親。偶爾回埃的媳婦也和這些親戚維持好關係。守寡堂姐賀蒂佳一見到才回來的人喃喃說妹妹咪兒薇的去逝。倆人抱著無聲落淚。這對單純善良的老姐妹是媳婦喜歡的親戚,話不通卻能相互了解喜愛。
媳婦想起是否老用批判的眼光看待婆婆?一年前自己母親在病褟上,她是怎樣的心情,是不是上帝正把她們放在這,這現今的機會,給她們一個改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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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