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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15 22:08:11瀏覽1114|回應13|推薦27 | |
雖然身為老師的毛揚很有學識,但跋涉了將近三個月才到另一城郊,那時才驚覺中國如何之大。跨過邊界到這省份,原本攻略此地的日軍彈盡糧絕,悲慘的狀況甚至比中國人還慘。 那一天的朝會,軍團長特別交代下來,這裡的中國人反抗激烈,要他們小心自身的安全。 『你們跟我的命都不是我們的,我們的命是屬於大日本帝國的。』軍團長激烈地吼著。 身為上等兵的他帶了個班巡視城郊的村落,放眼望去是燒毀的稻田跟村屋,跨過田溝還能看見淹爛的屍首。即使不是個中國人,他也痛恨戰爭所帶來的傷害。越是心傷的時候,他便越想念彩子。無論什麼話,他也只能跟同自己身份相同的彩子說。他是日本軍人,可骨子裡卻是講一肚子悲愁的中國話。 「長官,」身邊的一個部屬向他反應:「稻田那邊好像有動靜?」 一鼻子煙硝味的毛揚轉過頭去,一群中國人拿著鋤頭跟木棒就衝了過來。才十分鐘不到,毛揚這班人已經成為俘虜。雖然毛揚沒被殺死,卻也結實地捱了好幾拳。 「你們這裡有誰會說中國話?」他聽見領頭的中國人說。 「我會說。」毛揚舉起手來:「我叫毛揚,階級是上等兵。」 那人靠近過來,俯首對跪著的毛揚說道:「姓毛?你哪裡人?」 「我是中國人,南方人。」毛揚拿出軍人證明,上頭清楚寫著他的出處。 那人將毛揚扥起,囑咐其他中國人將日軍殺死。毛揚縱然不忍,卻也一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 那人繼續說道:「如果你能告訴我日軍現在的動向跟大概人數,我可以饒你一命。」毛揚只是愣著,眾人帶著他回到林裡的小屋。 小屋這兒聚集了不少中國男人。原來老人女人跟小孩都被送走他鄉,只剩男丁在這對抗。毛揚看了他們的武器,除了一般的刀跟種田的器具外,就是像樣的槍也不到十把。 那人看著毛揚異樣的眼光也笑了:「咱們這裡只是個小區,我姓郭。」郭先生對其他人揚揚手:「你看到的人,白天是下田耕作的農夫,其實骨子裡都是把式師〈武術家〉。」 毛揚才領悟過來,原來久攻不下的原因是這省份都是武術家。他親身見識過這些人的利害,不得不佩服這些藝高膽大的把式師。 晚餐時間,他們對穿著日本軍服的中國人沒有歧視,一樣分食給他。一陣酒酣耳熱之後,一夥人聚在小屋裡,郭先生要毛揚把日本人的狀況告訴他們。郭先生也保證他們絕對會保護毛揚的安全,護送他回台灣。 「我會告訴你我們的扎營位置跟分布圖,但我有要求。」毛揚說道:「我還要回到軍營裡。」 這一句話反使得郭先生皺眉了:「毛先生,這不妥當。送你回去,如果你當牆頭草的話,我們這裡肯定也得出麻煩。」 「不,我會回去另一個地方。」毛揚說著:「我本來就不屬於這兒,但是其他地方還有人等我。」 於是毛揚把日本人擄掠中國女人當慰安婦的事告訴他們,也把自己結識的彩子的事告訴他們。 「所以你回去是為了搭救那個中國女人?」郭先生問道:「別傻了,你難道以為自己辦得到。」 「你們口口聲聲說要解救中國,盡殺日本軍,卻連一個中國女人都救不回來。」毛揚罵道:「如果你們不放我回去,乾脆就殺了我。」毛揚壓根不想跟這戰爭有啥瓜葛,他只想領著同為日本人所苦的彩子回到台灣。 郭先生說了聲考慮考慮後,便把會議結束了。 其他人離開之後,毛揚問了問郭先生關於東北的反抗軍狀況。也如實告訴他有關這次支援的隊伍狀況,和分布戰況。甚至告訴他進攻方向跟時間哪時最恰當。 「你為什麼決定告訴我,」郭先生說道:「你知道嗎?這樣你就沒什麼用了。」 毛揚不在乎自己的命運,如果只得死路一條的話。他只希望當中國人反抗東北營區時,記得把彩子救走。 郭先生決定放他回日本軍團,也允諾毛揚會聯繫東北反抗軍加緊腳步進攻日本軍團。「如果我們進攻了東北日本軍,你也就有機會趁混亂帶彩子逃走了吧?」郭先生說道。 除了槍枝留給中國人外,毛揚幾乎是全身而退。他回到日本軍扎營的地方,報告自己的班隊遇到激烈反抗全部喪命。只剩自己撐了回來。 意外的,其他人沒特別留心在意他的謊言。前來支援的這軍團裡,除了少部份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他體內流的是中國人的血液。 不到幾日,來此支援卻意外失利的軍團將要班師回東北。原本三千人的部隊回師只剩下千人不到,回到營區後大夥紛紛問他戰況。他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也把自己領隊出征卻只有獨自歸來的事說得誇張。 回到營裡,他開始推算起反抗軍的大舉反攻日期。約莫還有兩三個月,他沒把這事告訴其他人,只用中國話告訴彩子。沒想到彩子對這消息並不開心,反而告訴他更震撼的消息。 「兩三個月後,會有一批中國人大舉進攻這兒,」毛揚說著:「到時候,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我們又能去哪呢?」 「跟我一起回到我的家鄉,」毛揚說著:「我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這的。」 彩子很感謝毛揚,雖然毛揚已經有了妻室,卻對她仍是一片真心。 好些日子不見,彩子感覺變了很多。毛揚心想著。 「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彩子說著:「我很感謝你對我這麼好,但是我沒有享福的命。」 毛揚大驚失色,追問她為何這麼說。彩子無奈地告訴他,她已經懷孕將近兩個月的消息。 「就算是日本人的野種,也是我的孩子。」彩子說著:「我一定會把他生下來。」 被消息憾倒的毛揚搖晃地走出部屋,直到入夜時分才慢慢恢復。回寢整備時,他考慮了些問題請教渡邊。 他問渡邊有關慰安婦懷孕的情況,渡邊乾脆的告訴他:不是打胎,就是殺死。慰安婦畢竟不是眷屬,只是一種工具。更何況,彩子並不是日本人。他意有所指的告訴毛揚:「如果某個你喜歡的慰安婦懷孕的話,也許你要想辦法讓她落胎。你要知道,日本皇軍並不喜歡中國女人懷日本尊貴的種。」這說法令毛揚不寒而慄。原來,只要血液中是中國人,就無法跳脫不堪的命運。 毛揚想起家鄉,想起家鄉鄰里間談笑的語言。他畢竟不是中國人,再怎麼,他都是姓毛。再怎麼,都是講著拗口的日語。 他決意要回到自己的故鄉,講自己的話。在這決心之下,他也執意要帶彩子回到她能輕鬆、歡笑的地方。 一次又一次,毛揚勸說彩子將孩子拿掉,渡邊甚至從軍醫竊取墮胎藥給毛揚。雖然已經兩個月要墮胎有些困難,但總比什麼都不作好。彩子也一次次的拒絕了他,懷孕的彩子甚至連死也不怕。 「日本人不會讓你懷他們的種的。」毛揚說著。 「那麼就殺了我吧。」彩子咬牙說著:「死的也是他們日本人的種。」 對萬念俱灰的彩子而言,已經不再奢望逃出這兒,她已然甘願不堪的人生。只想把自己腹中的孩子留到最後,就算是死,她也要帶著他走。人生走這麼一遭,她不想連身為人母的權利都放棄。 於是那一夜,毛揚終於作出決定。他詢問渡邊後去到部屋。有些走出部屋的軍人還笑談彩子一天一天鼓起的肚子,一定是吃男人的東西吃太多這類話題。 毛揚去到彩子的房間,便開始他猛烈的攻擊──他使勁踹著彩子的肚子──絲毫不留情。一面掙扎的彩子哭喊著,令毛揚想起自己刺殺的中國少女。 真不願意這麼做,而身為同胞的他沒有選擇。那中國少女屈辱而死,但他不希望彩子死於屈辱。但這一切,在這麼個時候,不都相同嗎? 外頭的人還以為毛揚憋太久了,太過使勁辦事,直在外頭大笑:『毛,你可別弄死她啊!』『沒想到你這麼利害!』 一陣混亂後,毛揚坐在床邊抽著煙。彩子雙股間流出陣陣濃稠的血,而女人躺在床上緊咬著自己的指頭。房間裡一片寧靜,外頭的人還猛敲門叫囂。 「我會帶你回台灣的,」毛揚說著:「我希望你知道我這麼做是對你好。」 彩子不回話,只是安靜地流淚。直到毛揚要走出外頭,彩子才說道:「如果我們真的回到了台灣,我希望永遠都不要見到你。」 他是毀了彩子的希望,毛揚知道,慰安婦被這麼糟蹋了,哪還能懷孕。 毛揚背對彩子點了點頭,不作聲便走出門外。門內的彩子聽得外頭毛揚喊著要大家去找別的女人,今天彩子累了的聲音。 她轉過身去,對自己腹中無緣的孩子道歉。就算是慰安婦,也有自己的操守。她的確喜歡,甚至愛毛揚這個男人,可他有家室之難,況且自己是個萬人蹂躪的慰安婦。無論如何,她都希望與毛揚不再有瓜葛。 直到反抗軍來臨,毛揚都不再探她。 這段日子裡毛揚活在罪惡深淵,他明白彩子是如此守節卻事與願違的女人。即使身體受過欺侮,但她的心仍是如此地脆弱、純淨。渡邊知道他的心情,不好再多提些什麼。反倒對於毛揚而言,他很猶豫要不要告訴渡邊反抗軍的事情。 畢竟對毛揚,渡邊一直很照顧他。如果中國人來的話,渡邊很有可能也要葬身戰場。但是帶著他逃走,卻又不一定能被中國人接受。 終於有一天,毛揚還是脫口而出。 兩人躺在比鄰而居的床板上頭,渡邊只是『嗯』了一聲。「再幾天日子,會有一批中國反抗軍突圍這裡,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離開,有中國人答應會讓我安全脫身。」毛揚開始後悔,開口了也無法收回。 渡邊坐起身來,眼中沒半點責備:「你要安全離開才好,」渡邊下了床,淡淡地說:「我不會怪你,畢竟你是個中國人。而我,卻是個日本人。縱然不願意,但這一切都是命運。」 渡邊沒把毛揚說的事說出來,也沒答應毛揚的請求。或許渡邊跟彩子一樣,上了戰場之後,只剩肉體還像機器人般活著。兩人不再有往常的熱烈交集,彷彿回到初識的模樣。 到了附近那幾天,毛揚很難熟睡,深怕熟睡就要失去逃亡的機會。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夜晚,他聽見槍擊聲跟哨兵的喊叫聲。 當別人紛紛帶著槍跟刺刀出去接應時,他只帶著刀便朝部屋前去。毫不留情地殺掉了在前頭守衛的兩名士兵,記得前兩天遇到其中一個士兵,還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些日子很少看到毛揚上部屋。 他拉著彩子,一股腦兒就往後山跑去。遇到來襲的大夥根本無暇顧及別人,毛揚兩人簡直是如魚得水,像空氣流動在無限制的空間。彩子拉著毛揚的手臂,而毛揚卻想著渡邊、及如何對付守住通往後山閘門的守衛。 後山的守衛像是埋伏已久般跳出來,拿著槍對準毛揚。兩方的距離太遙遠了,毛揚實在沒信心能一舉宰殺這兩名守衛。其中一名守衛逐漸靠近過來,罵道:「你這個下等人,臨死還想帶這女人逃走。當初用你這個中國人就是錯誤。」 毛揚把彩子拉到自個兒身後,後方響起無名槍聲,遠處的守衛立即倒了下去。近處的守衛跟毛揚兩人看向後方──是渡邊──才轉過身,立刻看見他大叫:「毛,你還不動手,自由在等著你呢。」毛揚轉過身來,才想起守衛就在自個兒的刺刀不遠處。他放開了彩子,往前邁了步將刀子埋入守衛肚子裡。守衛只粗聲喘氣、呻吟了兩聲便倒了下去,但四周圍槍聲淋漓,這樣的聲音只有毛揚聽見。 毛揚殺死守衛後,轉過身拉起彩子向渡邊說:「渡邊,跟我一起走?」渡邊笑了起來,不知為什麼,連眼淚都笑了出來。拔出刺刀後,他把槍丟給了毛揚,進而看看彩子。「有了它,」渡邊說著:「你會比較好做事。」 毛揚當然知道沒槍的日本兵下場會是如何,他看了渡邊一眼。渡邊像是懂得他的話一般說著:「我本來就該是醫生,但是我扮演殺手太久了。現在,也該輪到我償命了。毛,你要記得,你要把這段故事說下去。也要告訴所有人,不是每個日本人都這麼殘忍。」 毛揚點了點頭,拉著彩子頭也不回地奔進山區會合其他人。彩子回頭一瞥,只見男子將刀反刺進懷裡。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毛揚,或許,兩眼直發掉淚的毛揚半點也不願知道。 一直逃到天亮,才遇到接應的中國人。 「你們,」毛揚大叫:「我是中國人。」 那些人坐在車上,圈起雙手擺在嘴邊大叫:「你是毛?」 等到逐漸走近,毛揚才放下心來:「我是毛揚,郭先生答應我要放我走。」他又指了指身邊的彩子:「這是我的老婆。」 車上的人們笑了起來,帶頭的人說著:「當兵可以帶老婆,我可是第一次聽到。放心,郭先生囑咐我們要帶你回去。喂!你叫什麼名字?」 彩子把頭抬起說道:「我叫劉翠貞。」 「你們兩人放心吧,」帶頭的人說道:「要回家了。」 經過輾轉的奔波,毛揚跟翠貞才回到台灣。毛揚回到了家鄉,也幫翠貞安排了個住處。他重執教鞭,也重新自己的生活。重新進修的毛揚選擇了教學近代歷史,那段他最為熟悉,卻為現代人的遠方神話。他把故事傳了下去,完成了渡邊的心願。 對於翠貞的話,他並沒有忘記。毛揚要學生代他拿生活費給翠貞,之後等毛揚的小孩子長大後,這差事就交給小孩子。每個月固定拿生活費給翠貞,但他們不曾再見過面。平靜的幾年後,翠貞嫁給了當地的鰥夫,喜宴上毛揚也未露面。 兩人都知道,彼此都想見對方。只是見了對方,又能談些什麼呢?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回味戰爭的痛苦與悲情。或許兩人心知肚明,保持遠遠地懷念才是最好的療癒。毛揚借由大兒子跟翠貞的接觸才知道她的生活好壞,翠貞藉由毛揚的兒子才知道這個逃亡的老兵是否一切都好。 當『喥喥』的腳步聲傳進毛揚的門內時,大夥不禁紛紛往門口看去。是個白髮蒼蒼,面容卻意外安詳的老婦。 躺在床上的毛揚彷彿又回到了戰時,他要其他人都離開。留給他們一點空間,就如同過去在女屄部屋一般。 學生們很識相的回去了,毛揚的兒女也明白翠姨跟父親的淵源有多深。由翠姨來送爸最後一程該是最好的,他的兒子想著,夥同妹妹走出病房外頭。 翠姨坐在老兵旁的椅子上頭,獨處的兩人卻不敢看視彼此的雙眼。隔了五十年之後,兩人顯得陌生而疏離。 「最近,」翠貞說著:「我又想起了戰時。」毛揚沉默不語。 「我想起那些野獸般的男人,想起你,也想起放我們走的日本兵。」翠貞說著:「當時我還以為自己撐不下去,就像黎明的露水要被曬乾一般。可能我真的是老了吧,盡回想一些過去的傷心事。」 翠貞仰前身子握住毛揚的手。「我們都過得很好,」繼續說著:「在那些日子之後,我們都過得很好。而這一切,都是你給我的。」開始啜泣的翠貞從皮包拿出紙巾。 毛揚見她這樣也開口了:「你知道嗎?」翠貞抬起頭來,與毛揚雙眼相交。「每次當兒子提到『翠姨』、『翠貞』這四個字的時候,我都得費力才想起那是『彩子』的名字。」翠貞笑了起來。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渡邊。」毛揚說著:「也許我那時就死了。」 「我們都以為自己還活在那個時代,」毛揚笑道:「那個朝不保夕,一切像是露水的時代。」他握緊了翠貞的手。 翠貞拍了拍他的手。「你來看我,」毛揚說道:「我真的很高興。」 毛揚讓自己躺得很舒服一些,翠貞還是握著他的手。毛揚輕輕轉頭對翠貞笑了笑,然後閉上雙眼。一直到毛揚的兒女進入病房,翠貞都沒放開他的手,毛揚也沒再睜開雙眼。 「毛揚,你看見了。」翠貞輕拍毛揚的手說著:「彩子沒有比你早死。」 毛揚的臉像睡著一般,安詳而又舒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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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