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力復育野生動物棲地的『獅子追蹤師』博伊德．瓦提 Boyd Varty 在 TED 演講時提出南非的傳統觀念『UBUNTU』(烏班圖)，這個詞帶著禪意，很難完整地定義它。在 1993 年南非臨時憲法中，烏班圖也佔有一席之地：「需要理解而不是復仇，需要賠償而不是報復，需要烏班圖而不是受害。」獲得 1984 年諾貝爾和平獎的開普敦大主教德斯蒙德‧屠圖 Desmond Tutu 如何定義烏班圖：「烏班圖很難翻譯成西方語言，它談到了人類的本質...我的人性與你密不可分，我們屬於一個生命共同體。」

我的存在，是因為有你。

以家庭為念，則夫妻維持情誼。以國家為念，國民間維持平和。以世界為念，則各國維持和平。當人類把世界視為一個整體，而不是非友則敵的偏見，那麼在世界各地的零星衝突都能消弭，從分歧衝突走向繁榮共存。

2024 年 8 月由天下財經出版了社會人類學博士暨談判專家威廉．尤瑞 William Ury 《創造可能：從分歧衝突走向繁榮共存的關鍵選擇》。才讀完書不久，遂感慨作者尤瑞真的不簡單。威廉尤瑞以人類學家的思維與眼光擔任國際協調顧問，前往中東、巴爾幹半島、印尼、南斯拉夫、車臣和委內瑞拉等國家進行調解與談判溝通。雖說是居中協調者，多半領導人都會給予尊重，但面對手握萬千兵馬的軍閥與獨裁者，真的是有幾個膽都不夠用啊。

在《創造可能》之前，威廉尤瑞在台灣也有好幾本書，相較於之前著墨於方法論上，這本書則側重於核心概念，技法人人都能施展，但數十年累積的智慧與經驗非常難得；現年七十一歲的威廉‧尤瑞在職涯中歷經許多生動且驚心動魄的故事，看遍戰火與煙硝，閱讀過程可以說是非常有趣。

首先，威廉尤瑞對衝突有一分登高望遠的豁達，對人治的未來仍抱持可能性：「真正的問題不是衝突，而是我們用毀滅性的方式處理問題。」作為一名人類學家，尤瑞明白『衝突』之於種族、部落、社群、邦聯的必要性──沒有衝突就沒有進步，沒有衝突也就沒有協調──談判溝通的核心，不是解決衝突並達成協議，而是嘗試去轉化衝突。轉化衝突意味著改變衝突的形式，從毀滅性的戰鬥，轉變成富有成果的衝突，以及有建設性的協商談判。

科幻電影時常上演文化衝突的戲碼：人類前往某一顆資源豐饒的星球，探訪時得知當地有未開化的部落，發生小規模的衝突，進而展開文化交流 (學習彼此的語言與文化)，透過文化學習而理解彼此──《阿凡達》即是如此。

相較於轉化衝突、尋求協商談判的作法，人類普遍都會選擇戰鬥、直接衝撞。在 2021 年廣場出版由尼爾．弗格森執筆《末日：致命瘟疫、核災、戰爭與經濟崩盤，災難對人類社會的啟示》，其中談到隨著國家的資源短缺與社會失序，戰爭與種族清洗的慘劇會一再上演。德國通膨導致希特勒與二戰發生，種族歧視與權力鬥爭造就了盧安達事件。

當小規模、部落形式的衝撞演變為國際衝突，相對的恢復成本太高了，這也是為什麼尤瑞要國際間東奔西跑，而不是任由衝突持續白熱化。在全球化、國際貿易的時代，戰爭是曠日廢時、最高成本的支出，而養成一批能獨當一面、居中協調的談判者，相對來說，無論花多少錢都值得。

1983 年羅傑‧費雪 Roger Fisher 和威廉‧尤瑞、布魯斯‧巴頓 Bruce Patton 創立了哈佛談判計畫 (Program on Negotiation ，簡稱 PON)， PON 使命是改進理論、教學和實踐談判和解決爭端問題，使人們能夠更有建設性地處理從人際到國際間的衝突。這是一門跨學科的特殊研究項目，其中學者來自於經濟學、政治學、心理學、人類學等各學科，而人類學家尤瑞則是其中的一名佼佼者。

我想引用一個尤瑞在教學時常引用的中東故事，足以顯示他身為人類學家的眼光：

源自中東的古老故事，有三個兄弟在父逝後要進行遺產分配，一半給長子、三分之一給次子，九分之一給小兒子。其中的一個問題是，遺產中包含 17 匹駱駝，無法被 2 、 3 、 9 整除開來。

他們找到了一個睿智的老太太做協調，隔天這位老太太則表示要送給他們另一隻美麗的駱駝。當老太太離開之後，三兄弟則擁有 18 隻駱駝，長子拿了 9 匹、次子拿了 6 匹、小兒子則拿走 2 匹──總共被取走 17 匹，還剩下 1 匹駱駝，想當然耳，他們把那匹駱駝還給了睿智的老者。

威廉尤瑞以古老故事的脈絡作為本書的理論架構──進入包廂 (balcony)、搭建黃金橋(Golden Bridge)、引入第三方(Engage the Third Side)，能做到這些，你就能看到無限的可能性。

走上包廂或陽台，超脫現有的眼界，幫助我們用更遼闊、超越時空的眼光看待目標之上的風景。此時，不再只是爭論誰輸誰贏，而是試圖想得更遠、看得更遠。如同尼爾‧泰森在《宇宙教我們的人生課》提醒我們的，用宇宙視角來看地球，所有的天災人禍都是微不足道的。你跟爭執的對方必須都要走上包廂或眺望風景的陽台，同樣站在高處上，才能用『超脫現況』的態度來看待未來。

登上彼此的高台，中間必然有巨大深谷，隱喻著懷疑、焦慮與警戒、防備等等，下一階段就必須在兩個高台搭建黃金橋，放棄武力防禦、恫嚇與恐怖攻擊，取而代之的是黃金橋。

爭執的雙方必須拋棄本位主義，或是透過對談、不帶成見的聆聽、以共同利益去創造選項，讓信任成為彼此的基石。戰爭比較的是武器、軍力與科技，而信任則可以消弭對未知的無端恐懼，化解軍事強國的對立。正如邱吉爾所言：「或許你可以將最勇敢的水手，無畏的飛行員，或大膽的士兵齊聚一堂 但你得到些什麼呢？他們心中恐懼的總和。」

在搭建黃金橋的篇章，時常讓我想起史蒂芬‧柯維的《第3選擇：解決人生所有難題的關鍵思維》的思維模式：『我看見自己、我看見你、我努力了解你、我與你發揮綜效。』需要談判與協調的兩人或兩國，彼此間必然存在猜忌與仇恨，要讓彼此能信任、理解對方，這真的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引入第三方是個很特別的概念，簡單地說就是引入『他人、同儕、第三角度觀點』作為整體的力量協助轉化衝突。威廉‧尤瑞把第三方廣泛給與譬如朋友、同儕、國家或是專家的定義，從小處著眼是和事佬，大處著眼則是整體、全球利益。在南非種族隔離時期，被關押二十多年的曼德拉，出獄後的他為了化解種族宿怨、團結南非，引用了『UBUNTU』(烏班圖) 的理想概念，呼籲身處南非的夥伴都是同處於一個廣大的社群之中。

在《創造可能：從分歧衝突走向繁榮共存的關鍵選擇》的理論架構『進入包廂、黃金橋、引入第三方』之上，是威廉‧尤瑞的『可能主義者』思維，那是在樂觀-悲觀的光譜之外，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國際格局的態度。無論是登上高台包廂、組建黃金橋與引入整體視角，都需要更高的格局與思維。

現今的 2024 年，八成的世界樣貌承平，但仍有部分國際衝突如南北韓冷戰、以巴衝突、俄烏戰爭等等，與此同時，有一批如墨者(墨家的信徒)的談判專家，正遊走於全世界各地，游說各國領導人化解歧異，共同走向繁榮治世。人類到底有沒有繁榮共存的空間，抑或是處於資源短缺而動念併吞他國與侵略的傾向？觀覽歷史縱走，只能說沒有永恆的和平，但面對國際衝突，世界有著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