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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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03/03 23:50:15瀏覽396｜回應0｜推薦17 | |
| 「哈囉！」——這是她跟我講的第一句話。在那狹小的生活圈裡，第一次有人這麼毫無顧忌的跟我打招呼，一時反應不過來。她跟朋友兩人來我們家過夜，我爸允諾幫她們複習功課，好應付期末考。晚上沒有地方睡，只好委屈她們睡在客廳通舖上。她就在通舖上隔著木隔板湊過來跟我打了這聲招呼，過一下又很大方跟我要了MSN。 我已經要畢業了，而她們才來第一年，說著不通的中文，寫著艱深的報告。印尼學生的英文程度都很高，但學校卻很少有老師用原文書。之後幾個星期的時間裡，她經常在線上問我問題。她們的確是想學中文的，她們是華裔，但印尼政府先前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幾乎禁止教授中文。也因此我很注意我在聊天時所打的每一個字，一定不要打錯別字，而且儘量讓句法完整。那時候我已經停課，比較有時間，每次她問了問題，我就會開始上網查資料給她。有一些共同科是我比較在行的，像一些本國史的問題。有一次我特別去查了「趙氏孤兒」的來龍去脈，那時我有看過她寫的報告，我心裡還在想，憑這樣的中文能力，怎麼有辦法查閱這麼複雜的資料。 有一陣子我很喜歡跟她聊天，她說她其實並不喜歡來臺灣。最主要是覺得人生都被安排好了，一點自己的空間都沒有，一個活動接著一個活動參加，每天都是集體生活。那時候我從圖書館借了一本印尼史的書來看，讀到印尼先前被荷蘭殖民。我問她對荷蘭的看法，不過她並不曉得中文的荷蘭是指什麼地方。她也邀我去他們學校走走，不過那時候我很宅，根本不知道怎麼去。或許是已經聊太多了，也或許是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聯絡了。 當兵之後，她斷斷續續又問過我一些問題。我發現她領悟力確實很高，那時候她傳給我看的報告，已經是一篇架構明確、敘述條理分明的文章了。就在他們這一群印尼學生來臺的頭兩年，放假時常常會到草屯某個佛堂寄宿（主要是為了節省開支），有一次我們在參加活動時還有碰到面，她居然裝飯給我吃。我嚇了一跳，我所遇見的臺灣年輕人都很冷漠，沒有人會這樣做的。然而在那之後，隨著他們升上高年級，專業科目繁重，當初學習中文的意義已經淡化，也很難再讓他們來佛堂這裡過這種集體的與被安排好的生活了。 有一次她說功課很忙，根本沒時間到草屯來。我於是跟她分析他們頭兩年來草屯的意義，現在已經不需要來了。有一次她也跟我談到一個困擾的現象，就是他們班上有個同學每次都叫她幫忙拿背包，而且態度很不好。她不敢得罪人，每次都乖乖拿。看來似乎其他同學也默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顯然就是今天所講的霸凌問題。我告訴她不可以拿，同學是把她當成印傭使喚的意思。那時我了解，他們真的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單純了，現實環境迫使他們必須獨立面對課業以外的其他社會黑暗面。 退伍之後，我自己陷入前途茫然的籠罩之中。我不再關心別人，也不知道該關心什麼，只是常常坐在電腦前給當兵時認識的一位實習老師寫信。那段從畢業到當兵前的美麗時光已經完全塵封。兩年後，他們即將大學畢業，一群人來我們家話別。她並沒有來，我反倒認識不少其他的印尼朋友。我只有在線上問她畢業的消息，告訴她我很羨慕她能完成學業。她似乎並不怎麼高興，甚至不想參加畢業典禮，好像是因為要被叫去接受訪問的樣子。 在那之後，幾乎沒有再聯絡過了。當初跟她一起來我們家的另一位朋友，反倒還較常聯絡。去年春節我還幫這位朋友作了一些半生不熟的對聯，在那之前也畫了小沙彌插圖。這位朋友如果來臺灣也會來看我們。我時常這麼認為，在我所遇過的許多人中，只要在當時的時空環境裡跟對方接觸愈頻繁，離開那段時空環境後，反而顯得更加疏遠，幾乎沒有一個例外。 「哈囉」——今天突然有人在線上敲我。是印尼的朋友！她說她要結婚了，邀我們去雅加達。我說我要問看看，她又說我們如果能去的話，她會負責食宿招待。真夠意思，沒有枉費我當初幫她畫小沙彌和作對聯啊！等爸爸回家後，我滿懷欣喜跟爸媽講了這個消息。當然，我們是不敢自己去的。回到電腦前，我重新開視窗找了這位印尼朋友回覆她。對方回給我一堆問號，還說她根本沒對象，結什麼婚？我愣住了，難道是靈異事件？剛剛到底誰跟我聯絡？還是她跟我聯絡完，現在反悔當作沒這回事？太詭異了！怎麼可能這麼複雜。聊了一下，我突然領悟過來。會跟我講「哈囉」的，會使用「呵呵」的，只有一個人——我去找了她的帳號，果然，視窗上顯示先前的留言記錄。雖然她已經下線了。 先是覺得好笑，後來卻覺得很溫暖。她並沒有忘記我。我開始了解，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確確實實的存在過、感受過、經歷過與發生過。每一個人都是有心的。也許因為某些原因，他們會暫時不願意談論往事，與從前的朋友敘舊。然而，不論經過多長的時間，當初的心是不會變的。有一天，它會自然表達出來。當初在我狹小的生活裡帶來驚喜，如今，再次為我帶來溫暖。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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