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9/03/02 20:11:17瀏覽946|回應0|推薦10 | |
2016年盛夏的某一天,我媽和朋友去逛文創園區,回來的時候拿了一張藺草編織課程的傳單給我。我知道藺草,幾年前曾去苑裡參觀過藺草文化館,當時就聽說藺草因為編織費時、價格太低,年輕人不願意學習,已經面臨斷層危機。如果我去學,一定會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吧!當時有認真考慮了一下。不過我這個人做事總是拖拖拉拉,拖著拖著就忘了。
秋天來了,手邊的工作快要告一段落了,開始想著接下來要做什麼呢?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的那張藺草傳單。當時我正面臨轉換跑道的抉擇,我本來在學寫程式,但我發現程式的實用性太強,不適合長久做下去。意思是說,只要新的程式出來,實用性更完善,原來的程式就完全沒有用處了。我想要尋找一種不拘束於實用性層次的東西,比如跟美感價值有關的。因為美不具有實用性,它就不會隨著實用性的消失而失去價值。工藝品、藝術品或許會是一個好的選擇。於是跟我媽問明了地點,我就自己跑去現場詢問。那是文創園區裡一個賣藺草商品的攤位,女老闆告訴我是從大甲那裡請老師來上課的,請的是70多歲的阿姨,有兩位,都講台語,她問我能不能聽得懂。我說可以。剛好隔天就開始上課了。
隔天我到文創園區的攤位時,老闆還沒到。她去車站載老師。不一會兒她們匆匆搭著電梯上來,又說桌子太亂要整理,讓我先在外面等一下。於是我拿起櫃台的傳單隨意瀏覽著,等我放下傳單轉過去時,和那位來自大甲70多歲的阿姨四目交接,她正凝視著我。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好像我們彼此已經等待對方很久很久,最後終於相遇了。我會意過來,原來師父也在等待徒弟,就好像徒弟在尋找師父一樣。這真是一次意義重大的相遇。
阿姨開口對我講的第一句話是:「啊你是客人喔?」我說不是,是閩南人。阿姨說:「那你怎麼不會講台語?」我說因為小時候都沒有在講,後來就不會講了。阿姨是個爽朗的人,不會介意這些小問題,她用她的方式教我,我用我的方法理解,湊合著也就能溝通了。這真是個奇妙的經驗。和阿姨一同來的還有一位80多歲的阿嬤,工夫也很好,只是不太會講解,所以主要都是阿姨在教。
編藺草是很花時間的,尤其像我這種初學的人,編很久才編一兩行。所以阿姨通常只有稍微教我一個起頭,讓我自己編,其他時間她就和阿嬤兩個人坐在榻榻米上編藺草,一方面表演給遊客看,一方面也幫女老闆編東西裝飾店面。我們上課的時間從上午10:00文創園區開門開始,到下午3:00左右阿姨離開,大約4個小時。與我一起學習的還有女老闆的姑姑,她剛滿70歲,國語講得很好,會編中國結,也會做縫紉。主要都是她和我在學,其他就沒什麼學生了。姑姑多半都跟阿嬤請教,我則多半跟阿姨請教,等於我們一個人一位專屬老師,真是很幸運。
許多時候我會跟姑姑一起討論,所以一開始我跟姑姑比較熟。我聽說她每週四都會來這裡顧店,所以我就每週四也來跟她一起編,一方面可以互相討論,一方面兩個人編比較不會無聊。姑姑比我早學兩、三個月,許多時候我都直接跟她請教,這讓我減少許多自己摸索的障礙。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我開始想像以後我也能在這裡展示作品的情景。店裡的窗戶和牆面懸掛著藺草的平面作品,有茶花、小鹿等不同的圖案,吊燈上罩著藺草編的燈罩,美侖美奐的,那些都是大甲阿姨和阿嬤來這裡現場編的。女老闆常常給阿姨出作業,拿了一個圖案給阿姨,阿姨也不打草稿,直接看著圖案就能編出來。有一次我在一樓展示區看到我們攤位陳列的展品,有阿姨編的四角蒲團,有阿嬤編的草帽,還有一位金屬編織老師做的小昆蟲,以及一位竹編老師做的竹籃……我在作品旁邊看到阿姨的名字,原來阿姨叫孫月嬌,阿嬤叫玉燕,我終於知道老師的名字了。
* * * * * * * * * *
月嬌阿姨很健談,她常常放下手邊的工作,坐在對面和我們聊天。我只會講簡單的台語,只能問很簡單的問題,可是她卻可以滔滔不絕一直講,讓我們聽得津津有味。阿姨說她小時候就開始編藺草,父母會先把起頭做一段起來給小孩子編,等到編完這一段,父母再拿回去收邊。所以她說她們以前都要學好久才學會像起頭、收邊這種比較複雜的技法。而且她說她的媽媽是後母,都不會教她新的技法,所以她小學畢業以後就自己到外面去跟別人學。她會跟店家要求免費幫他們編,然後請店家教她新技法,是這麼辛苦才能學到東西。可是到她三十多歲時,藺草產業已經沒落了,她為了多賺一些錢,就去台中港做粗工。那時候正逢台中港開始建設的時候,她就每天騎車去工地做工。她當時本來要學開大貨車的,但她阿公反對,於是後來她就改開計程車,也賣過水果、擺過檳榔攤。這樣經過30多年都沒有編藺草,直到年初他們社區發展協會請老師來教藺草,教四角蒲團,社區的婦女都去學,她才又重拾藺草。而陳教授(也就是女老闆,因為她在大學兼課,所以阿姨尊稱她為教授)就是這時候來到他們社區,於是才請她來臺中授課。本來她要來的時候,她女兒不放心她一個人來,於是她就找她的鄰居,也就是玉燕阿嬤一起陪她來。她們搭公車免費,所以她們也不跟陳教授拿鐘點費,只要求提供午餐而已。
這段期間我學會了壓一和壓二的基本技法,壓二學完才又回頭學壓一的挑花。但其實我學得並不紮實,因為阿姨通常只示範一次,我就接下去做了。而起頭的地方又比較複雜,一開始我也不知道要拿手機錄影,只看過一次根本記不住。阿姨和阿嬤通常兩個禮拜才來一次,其他時間就是只有我和姑姑在那裡自己研究自己編。後來雖然我們用手機錄影,但還是有許多看不清楚的地方,經常還是靠自己摸索,編錯就拆回去前面重新再編過來。壓二的技法特別難,它是兩根草壓一根草,兩根還要一上一下,如果不小心編錯一根就會很難處理。還記得我剛開始學壓二的時候,我在家裡自己編,編來編去總是差一根草。我就把手機的影片拿出來研究,花一整個下午終於把編錯的地方修理好。壓二的起頭和收邊要做一個特別的花紋,編法不太一樣,我那時候看手機的影片,反覆看了足足30多遍才真正看懂,終於把編錯的花邊改回來。不過經過那一次下了苦工,之後再編就順利多了。當時之所以會這麼用功,主要就是老師距離太遠了,沒辦法問,只好一切靠自己。可是到後來有一種體會,學編織的確要靠自己領悟編織的規則,如果自己不開竅,老師就算常常幫我們修改,我們還是一樣看不懂,或者即使看懂了也記不住。編織需要有一種手感,那種手感會讓我們拿到草自然就可以編出來。這種手感是沒有辦法教的,只能在自己不斷練習的過程中一點一滴培養出來。
就在我對編織有了最初的體驗以後,我隱隱感覺到當前這種學習方式似乎無法長久維持了。有幾個原因,比如說,老師年紀大了,她們能夠兩週來一次,算是很照顧我們了。可是她們能這樣兩地往返到什麼時候呢?還有,我現在使用的藺草都是店裡提供的。但我如果想多練習,該去哪裡買草呢?我如果買不到草,那我就永遠無法獨立起來。我盤算著有一天應該去大甲和苑裡看一看,見識一下藺草的故鄉。我當時只是隨興的想了一下,並沒有什麼具體的計畫。但由於接下來發生的一些事情,使得我夢想中的那一天很快就來臨。
|
|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