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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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12/28 18:19:24瀏覽668｜回應0｜推薦16 | |
| 最近認識了幾位七十多歲和八十多歲的阿姨。阿姨們的身體都很硬朗，精神愉快，很好相處。我用半生不熟的台語跟她們講話，她們用台灣國語跟我講話，講來講去倒很有意思；還有一位阿姨的國語講得很好，我一開始根本不曉得她有七十歲！這真是一個奇妙的經驗，讓我擺脫了以前對老人的負面印象，重新認識老這件事。 跟阿姨們相處，一開始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大概就是講話要講比較慢，要盡量用簡單的詞，要把複雜的事情用很明確的一兩句話講出來。事實上因為我不太會講台語，所以我大部分的時間都不說話，只聽阿姨們講話。阿姨們也很妙，她們會主動講話給我聽，我只要偶爾抬頭看她們一下，點個頭示意就行了。有一位阿姨很喜歡講她以前的經歷。她說她出生在光復那一年，從小就在家裡做手藝，當時為了學新的手藝功夫，她就去別人的店裡，說要幫店家做白工，請老闆教她手藝。又說她們當地的女孩子多半是在家裡做手藝，沒有出去做農活曬太陽，皮膚都很白，因此結婚時的聘金是其他地區女孩子的三倍！三十幾歲時台中港開始建設，要徵工人，她就跑去做粗工（有點小驚，不是都男生才做粗工嗎），一天做十多個小時，頂著大太陽做，工資450塊。當時她做得認真，老闆每天多給她50塊。 還有一位阿姨八十四歲，很少講話，總是專心做自己的事，給人的感覺也比較嚴肅。可是她一旦講話就會很真誠，總是一句話一句話慢慢的講，講得很清楚、很認真，讓人肅然起敬。據說這位阿姨的身體很強健，她跟前面那位阿姨一起出門，她可以幫對方提東西，一連走好幾公里，而且還走得比較快。本來我不太敢跟這位阿姨講話，因為覺得她很嚴肅，而且我又不太會講台語。不過她總是會主動關心我，當我找不到人幫忙時，她看到我的樣子，就會主動過來幫我。這種用心真是很細膩入微的。 另外一位國語講得很好的阿姨，今年剛滿七十歲。本來我以為她只有五十多歲，看起來實在很年輕。我一開始跟她講話都講得很快，講很複雜，她都聽得懂，跟我講話也講很快，所以我一直以為她是年輕一輩的。後來她問我媽的年齡，才說她比我媽大十歲，讓我嚇了一跳。她很會用Line，懂得用語音輸入，完全可以用Line聯絡事情。後來我才知道，她當志工當了三十多年，在小學站導護十多年，又在衛生所當志工，參加社區發展協會，在教會教中國結、學插花……最近台中市政府舉辦志工表揚大會，她是領獎代表。原來就是常常與人接觸、服務人群的關係，難怪跟時代一點也不會脫節。 日子久了，我慢慢發現老人在心態或心境上確實有一些與年輕人不一樣的地方。如果用比喻來說，老人的心就好像是鵝卵石，圓潤、溫和，沒有那些尖銳的稜角，而且出自於天然的琢磨。舉具體的例子來說，我聽一般四十多歲以下的人講話，經常都會設定一個批判的主題，或者要批判一些公共議題，或者批判他在工作上或專業領域中的問題，或者要議論某個人很糟糕之類的。即使是開玩笑，也要找一個對象來挖苦。而且他們講話通常會習慣性的使用一些尖銳或極端的詞彙，即使他沒有惡意，只是做單純的陳述，但給人的感覺就是比較辛辣。用比喻來說，就好像是剛從火山口飛出來的岩石，尖尖刺刺的，讓人不太敢碰。又或者有一些四十多歲以下的人，講話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在他們眼裡好像一切都很美好。可是這種人通常不夠真誠，甚至很虛偽，因為他們只是刻意不在言語上談論是非，但心裡還是存在很多是非對立的。簡而言之，他們的修養不夠內化，還停留在表面。這就好像人工琢磨的女媧石球，表面很完美，但不天然。 阿姨們講話不是這樣的。她們不會刻意表現溫和的樣子，所以有時也會罵人、挖苦人。但是她們罵人只是一種自然反應，而不是懷有心機要中傷別人，所以被罵也不會怎麼樣，不會因此結下心結。她們稱讚人就很真誠，雖然有時也是一種場面話，不過就會讓人覺得很感心，因為做場面也是一種心意。她們在跟人聊天，就只是講一些生活瑣事，純粹的掏心分享。既不講人生大道理，也不批判是非。一開始會覺得平平淡淡的，好像沒什麼滋味，久了以後反而會覺得這樣很美好。這種美好不是刻意配合某種道德規範雕琢出來的，而是因為她們的心清淡了，得失心沒有了，看事情自然就很美好。所以她們不用刻意去稱讚什麼是好的，如果要刻意稱讚好，那就意味她們所處的狀態並不好；也不用刻意去批判不好，如果要刻意批判不好，那就顯示她們深受這種不好所困擾。這種好與不好的得失心放下了，人就回歸到最自然的純真狀態。 阿姨們的心真的就像鵝卵石一樣。因為河川長期的沖積滾動，和無數的石頭一起碰撞摩擦，把原有的稜角磨成細膩的弧形平面，雖不是完全的光滑，卻比光滑更有質感；又保持了略長的橢圓形，而非人工琢磨的圓球形。經過這些日子，我開始了解老並不是一種退化或窒塞的狀態，而是一種積極的、回歸自然的心境圓成。這是很值得細細品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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