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在書上讀到一段頗令人深思的話,提到在冷戰結束之後,面對全球勢力重組的不確定未來,許多學者反而開始回頭讚揚冷戰時期的軍事結盟和軍備競賽,譬如北約和華約組織等。他們認為,軍備競賽雖然造成重大經濟負擔,也導致核戰爭的恐怖平衡,但缺乏組織的當前環境似乎更讓人感到不安。最後作者用一句話做結:當不再進行意識形態的鬥爭時,人們也缺乏了目的性。
我不知道作者是以半開玩笑或是極為嚴肅的心情講這句話的。從前段介紹冷戰時期的歷史來看,意識形態的鬥爭的確是極其無意義的但卻又給一般人造成很大的困擾。以美國本土來說,由於冷戰時期強烈反社會主義的緣故,在麥卡錫議員大力揭發共產主義者的情況下,形成了「家庭遏制」的現象——把人限制在家裡——大家沒事就待在家,哪也不去。這種現象特別鼓勵女性遠離職場,乖乖當家庭主婦。然而二戰期間由於男性短缺的緣故,女性在職場上幾乎快取代了男性。正因為這種戰時和戰後對婦女的極大差異,導致婦女把男性視為一種壓迫體系。當美國官方宣傳共產主義如何邪惡的強迫人們過一種不合乎其意願的生活時,女權運動者把美國資本主義的男性權威視為和共產主義類同。這對資本主義來說本身是一大諷刺。西蒙‧波娃的《第二性》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同樣,黑人民權運動也是在此背景下興起。當時阿拉巴馬州蒙哥馬利市的一位黑人女性在公車上拒絕為白人讓座——而當時法律規定黑人必須為白人讓座——導致該位女性被捕,也導致了馬丁﹒路德﹒金發起了抵制公車運動,成為後來黑人民權運動的導火線。對當時美國的非英裔族群(通常也就是黑人)來說,資本主義的種族歧視政策也是極為讓人無法接受的壓迫體系。有趣的是,共產主義者則通常強調性別和種族平等。當資本主義體系對外不斷在進行和共產主義的鬥爭之時,內部卻出現了自相矛盾的鬥爭。
不過同樣的現象也發生在共產主義陣營。共產主義雖然強調崇高的社會理想,卻有普遍的經濟衰落的嚴重問題。1959年尼克森(當時為美國副總統)為了參加美國現代生活用品展覽訪問莫斯科時,和蘇聯總書記赫魯雪夫發生了一段著名的廚房爭論。尼克森在展場上讚揚他們的果菜機為幫助婦女的先進設備,赫魯雪夫則回應這是「集中體現資本主義對待婦女的方式」(大概是指資本主義社會把婦女綁在廚房裡)。當然,這裡最主要現出共產主義在民生用品上的生產供應嚴重不足。
撇開民生物資生產落後的問題,共產主義內部的鬥爭最主要發生在蘇聯衛星國上。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分別於1956以及1968年發生政變,想要脫離蘇共體系,卻都面臨蘇聯的強力鎮壓而失敗。1956年發生政變的背景,最主要是當年赫魯雪夫表現出極為強烈的改革開放的意願。他甚至在蘇共代表大會上發表秘密演說,全盤否定史達林,提出要結束恐怖統治和部份解放蘇聯社會,於是從1956~1964便被稱為「否定史達林時期」。但沒想到他還是對匈牙利的獨立意圖強力遏止;至於捷克斯洛伐克的「布拉格之春」,則是他們推崇當時極為風行的自由主義,雖然並沒有揚棄社會主義,卻導致赫魯雪夫的繼任者勃列日涅夫的疑慮而大加鎮壓。
蘇聯本身更深入的內部社會問題書上就沒有提到了。這本書沒有提及蘇聯內部有什麼種族或女權問題,而他們最大的問題很顯然都跟政治上的白色恐怖有關。赫魯雪夫是率先改革這個問題的人。我現在看的這本《新全球史》雖然厚達近1300頁,針對各個主題的介紹卻還是十分概略。而這本書竟然是美國的高中教材,但我們的大學生也大概讀這樣深度的書而已。台灣的學歷好像真的很虛偽啊!
另外較值得一提的是蘇聯介入阿富汗的內戰。情形其實和美國介入越南戰爭頗類似,問題在於台灣的教科書缺乏這一段的介紹。在冷戰期間,阿富汗原本一直遠離兩大陣營的。但1978年阿富汗左翼人民民主黨(PDPA)執政,他們是激進的共產主義者,執行的許多政策激起了伊斯蘭傳統信仰者的憤怒,於是內戰爆發。隔年,蘇聯介入支持共產主義政府,而美國和一些西方國家則暗中支持叛亂組織,使得內戰持續不斷。拖到1986年,蘇聯實在受不了,指派完親蘇的新政府後即決定撤軍,並在三年後全數撤離。但內戰仍持續到1992年,那位親蘇的總統被反對組織處決。混亂仍持續,1994年極為堅定伊斯蘭信仰的宗教學生組織決意統一全國,兩年後攻陷首都喀布爾,即為塔利班政府,建立伊斯蘭阿富汗。我個人認為,從阿富汗的經驗可以看出,當共產主義的反宗教思想冒犯到信仰虔誠者時所將引發的最壞情況。
總之,讀了這章關於冷戰的歷史(其實我還略過許多部份,譬如韓戰、古巴導彈危機、越戰等),我發現鬥爭似乎的確是人們定義自己的方式之一。而當鬥爭的兩大主角消失瓦解時,人們竟然無事可做了。或者從另一個方向來說,人們必須活在某種意識形態裡,為了這種意識形態而努力不懈的爭取——鬥爭的較好聽的表述方式——就好像在戰後德國心理學中,發展出了「意義治療法」(相對於美國傳統使人純粹獲得快樂的精神治療方式)。就我了解,意義治療法的核心理念在於,人並不是藉由達到快樂來遠離痛苦,而是要達到「意義」——一種純屬個人、形而上的生活目的。意義治療法的作者反對無目的性的膚淺放鬆和娛樂作為終極的治療,而在美國心理學的傳統上則通常會如此。在冷戰瓦解、引伸出人的目的性突然不存在之際,這似乎是一個值得反思的問題。 (以上是寫給我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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