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

場景，同第壹場；時間，幾天以後；人物，刑天。幕啟時，刑天站在窗前向外張望，呈現給觀眾壹個憂慽、瑟縮的背影。靜場。轉過身，面向觀眾。

刑天　又是壹走好幾天，音訊杳無，就像他不存在了壹樣。是不是他真的已經……我真不該放他走；他壹走我就後悔了……要是不讓他出去吧……唉！我總覺著早晚有壹天，他會壹去不回。那我該怎麽辦？（焦躁地揪扯胸口）哎呀，它又動了！（以手撫摸小腹）現在唯壹給我實在感的，就是這腹中的小生命，時時感到它的躁動。它在生長，生長，不斷生長，壹個新的生命……這說明龍龍的技術還是很成功的。在不遠的將來或者遙遠的將來，我的子孫們將再次遍布這個世界的每壹個角落……當然我是看不到這壹天了，可想壹想總是可以的吧？心裏有這麽個念想，就覺得好過得多。即使我不在了，他們總會記得我——他們的老祖母。（呵呵自笑）壹個男性的老祖母！這可是開天辟地從未有過的事，（驕傲地挺直腰板）但從我開始有了；如此說來，我也是幹了件開天辟地的大事呢！為此，舍掉我的男兒身，也在所不惜！就是不知道我將來的子孫們怎麽看我……龍龍的書裏怎麽寫我的？他壹點口風都沒露過，也不知道他書裏都寫了些啥，這可關系到我未來的形象。不過他要是沒寫我呢？或者僅僅是壹筆帶過？……這也許更好，給後世留下壹個巨大的空白，讓他們去填補、去想象、去傳說；那些古老的神話傳說都是這麽來的。因為沒有真憑實據，因為無可考證，便去傳說；壹傳說便優美動人；再加上我這個男兒身，他們不定怎麽傳說呢！（望天，出神地想象）那壹定會更加地淒婉曲折，感天動地。就讓他們去傳頌吧！——是啊，我壹直在想，我這個男性老祖母會孕育出怎麽樣的後代？由我而出的人類歷史還會壹如既往嗎？當然了，他們既相同又不同；他們畢竟是全新的人類，就像龍龍說的……（窗外壹陣狂風呼嘯；不由打了個冷戰，裏壹裹身上的大衣。大叫）娃娃——！（無人回應；更高聲地）娃——娃——！給爐子添點柴火！（沒人回應）這架自動跑腿機又溜到哪兒去了！（四下裏撒眸，看到地上散落著壹些紙幣、書本、家具的碎片之類，隨便斂起壹抱，投進爐火中；又急匆匆從右側門下，少頃復上，懷裏抱了壹大垛紅紅綠綠的鈔票，再次投入爐中，立時火焰騰起。靠近爐火取暖）什麽都沒有這玩意兒好燒。唉，添柴燒火這點事，終究還得我這人類老祖母親自動手啊！我也認了，這就是命運；是我當這老祖母必須付出的代價。妳想啊，哪壹位老祖母沒有經受過苦難的？更不消說人類的老祖母了。妳等著瞧吧，還有更大的苦難等著妳呢！我都預感到了，妳等著瞧！（打抖，抱著膀哆嗦）這爐火怎麽不如先前暖和了呢？還是我自己的原因？……不，龍龍不會拋棄我的；就沖我肚裏這小東西也不會。他只是出去寫作了。他常常是這樣，壹寫起來什麽都忘了；不定什麽時候忽然壹下子又都想起來了，他就是這樣……可我心裏怎麽老是冰涼冰涼的，就像堵了壹塊大冰垞子，怎麽烤火也化不開似的；對了，我的冷就是從心裏滲出來的，慢慢向全身漫延，壹直滲到手指尖和腳趾尖，於是我就冷得渾身打哆嗦……我真想鉆進爐火裏去，就像烤全羊壹樣在火堆裏慢慢烘烤，直烤得皮開肉綻、肥油滋滋地冒、外焦裏嫩了，把凝結在心裏的冰塊寒氣徹底化盡逼出，這樣我才會暖透……哎呀，不行！我是要給龍龍留下壹道美味大餐嗎？他是有年頭沒吃上壹頓像樣的大餐了，看他瘦得都沒了人樣，真應該給他好好補補。可也不能拿我給他獻祭吧？不，他絕沒這個意思，是我自己呆頭呆腦胡思亂想。他回來要是見不到我，可怎麽活？我是他人世間唯壹的同胞了！真沒出息，妳幹嗎老這麽尋死覓活的，拿出點勇氣來！（自我鼓勁）對，拿出點勇氣來！就像……就像妳的名字所指稱那位老先祖壹樣，即使頭給砍掉了，拿兩乳當眼，拿肚臍當嘴，也要跟天帝戰鬥到底。這是壹種什麽精神！現在天下興亡的大任再次落到了妳肩上，妳要勇於擔當。（激揚地）對，勇於擔當。（拿起撥火棍，向爐火中捅去）烈火呀，妳燒起來吧！寒冷算什麽！孤獨算什麽！苦難算什麽！妳這個人世間最後的生命火種，人類最後的殘渣，挺起胸來，攜帶著妳的種子，去播撒，去傳揚，總有壹天……（忽然左側入戶門自動敞開，又關上，再次敞開關上。驚呆，壹時無語）誰在那兒？（沒人回答）是龍龍回來了嗎？（沈寂）……是娃娃嗎？娃娃，妳在哪兒？（門再次打開。驚叫）啊——有鬼！（扔下手中撥火棍奔逃，從右側門下）娃娃——！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