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

人物：馬龍，鬼魂壹，鬼魂二，鬼魂三及眾鬼魂。時間：第二天或第三天，或幾天後。場景：以往城市的壹個街頭。正面是壹堵鋼筋水泥的高墻，上面殘留著昔日廣告的碎片；壹條馬路從墻下橫過，路面開裂，稀稀拉拉地散布著荒草；右側露出壹個地鐵站口，口上站牌寫著“建國門站”字樣；積水從站口裏漫溢出來，密密叢叢的雜草幾乎把站口封住。遠處是林立的高樓，但都顯出人去樓空的景象。
幕啟時，馬龍肩扛壹把梯子從左側上，把梯子在墻跟前架好，然後仰頭看墻，調整梯子的位置。與此同時，眾鬼魂從左右兩側上，橫穿馬路；有的從地鐵口進進出出；壹個個行色匆匆，對馬龍視而不見。

馬龍　（拍壹拍墻壁）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麽壹個稱心的地方。鋼筋水泥的家夥，夠結實的……妳知道嗎？人類的遺跡在這個世界上能存在二十萬年。二十萬年啊！這個年歲……擱心裏壹掂量就叫人發抖。也就是說，這堵墻二十萬年後還存在？也許存在於地底下了，這都不好說。得用鎬刨，用鍬壹點壹點挖出來……小心，別碰碎了，都酥得掉渣了……這……我心裏倒踏實壹點。可是妳在哪兒呢？妳存在嗎？妳還……（壹驚，四下環顧）有人講話嗎？（側耳傾聽）哦，沒有！沒人講話，就妳壹個人在嘮叨。對，就是妳！妳就是我，我就是妳。聽見了嗎？（停頓。靜場）啊，好安靜啊！靜得震耳欲聾，什麽都聽不見……就聽妳壹人跟這兒磨磨叨叨磨磨叨叨，還不抓緊時間工作？（狠巴巴地）趕緊寫！再不寫可沒工夫了。這就寫這就寫！（彎腰打開提包，拿出筆和顏料，爬上梯子，騎上去，默默在墻上寫起來。）
（靜場。鬼魂壹、鬼魂二、鬼魂三夾在來往的鬼魂中間，從地鐵口上，走過墻壁跟前。鬼魂壹猛擡頭，驚愕；收住腳步，抓住鬼魂二，指向墻壁。）
鬼魂壹　唉——！快看，那是什麽？
（鬼魂二、鬼魂三同時朝馬龍看去。）
鬼魂二　不就是個廣告牌子嘛，有啥可大驚小怪的！
鬼魂壹　不只是個廣告牌子；看牌子上面……不，看看牌子裏面……哎呀，我都不知道怎麽跟妳們說……妳們再好好看看嘛！
鬼魂三　（指著廣告上的明星）他叫什麽來著？挺有名的……（念廣告詞）CPU250，中央處理器，激情的芯，奔騰的芯……
鬼魂壹　不是讓妳看廣告！（起急）看跟廣告重疊在壹起的影像，它就浮在那明星的臉上。怎麽說呢……就像……就像照片沒照好，重影了，懂了嗎？
鬼魂二　（仔細端詳）沒有啊！
鬼魂壹　用妳的第三只眼看！
鬼魂三　（驚叫）我看到了！
鬼魂二　（驚叫）看到了看到了，真是！有壹個人影在浮動。沒錯吧？
鬼魂三　他好像站在壹個什麽尖東西上，在晃……我看出來了，是壹架梯子！
鬼魂二　這是啥東西呀？——哎呀媽呀！這青天白日的，難道活見鬼了？
鬼魂壹　我看是！
鬼魂三　別說了！（做驚悚狀）呃——！嚇死我了，我這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鬼魂壹　（奓著膽）有什麽好怕的！這可是難得壹見的奇觀。
鬼魂二　沒錯！想看還看不著呢！
（三個鬼魂凝神觀瞧，壹副津津有味之態。）
馬龍　（突然停下筆，轉回身面對觀眾）……看不著很正常嘛！兩眼壹抹黑，當然什麽也看不見了。妳就能看見眼面前巴掌大的地方。往遠了看，再遠壹點，再遠……要看到遙遠的未來，我就跟他說；那才是我們的目標。我就跟他這麽說；妳是我在這世上唯壹的同胞了。對了，就是給他壹個虛幻前景之類的東西，叫他奔著那兒走，要不他壹天都過不下去，要死要活的。我最擔心的就是，我壹回去，發現他已經……不！我可不會。就是剩下我壹個人，我也要走到最後；我要眼睜睜看著那道大幕徐徐落下，直到抹黑我的兩眼……對了，這壹幕我早已排演過無數次了，就等著真正上演那壹天……（有些喘，捯氣兒）妳也知道，就是到了最後那壹幕同樣什麽都不會發生，再沒有人來，也沒人走，什麽事都沒有，壹直就像現在這樣，直到最後……現在就是最後！（驚呼）不——！還沒到，離最後遠著呢！那妳相信有壹個未來了？就是說妳相信安置在他肚子裏那個種？——（命令地）又在溜號！趕緊工作！（回過身去，埋頭墻壁。）
鬼魂壹　妳們看見了嗎？他好像在說話。在跟我們說話嗎？
鬼魂二　他好像在寫字！妳們看，墻上真的有字。
鬼魂三　（仔細瞧）真是，還真是字。妳能看清他寫的什麽？
鬼魂二　看不清！模模糊糊壹片，就跟壹堆小黑蟲。
鬼魂壹　來，給他拍下來！（拿出手機，對準馬龍）這可是壹件奇聞，要是發布到網上，準能賺上壹筆。
鬼魂三　還是咱們頭兒有腦子。
鬼魂二　要怎麽是頭兒呢！咱也來壹張。
（兩個鬼魂學鬼魂壹的樣子，分別拿出手機對著馬龍拍起來。）
馬龍　（似乎意識到什麽，轉過身來，沖著他們現出正臉）妳下了壹個種不假，能不能收獲只有天知道。就像妳說的，給他壹個幻象叫他懷著而已，別太指望……妳掌握的那點科學技謀面對荒無人煙的世界早已失效，唯壹剩下的就是殘存的詞句和妳腦子裏零落的思想，用妳手中的破筆，把它們寫出來，這是世界留給妳的最後的機會……寫吧，快寫！（再次埋頭墻壁，奮筆。）
鬼魂壹　（查看手機）啊——！什麽也沒有，根本拍不下來，只有那個廣告牌。（轉向兩個同伴）妳們拍得怎麽樣？
鬼魂二鬼魂三　（同時給他看）我們也沒拍下來！
鬼魂壹　（疑惑）怎麽會拍不下來呢？
鬼魂二　我覺得還是咱們的機器不夠先進。拍攝這種東西，就得用那種高速光敏遠紅外線的機器才成。
鬼魂三　妳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啊？
鬼魂二　當然是壹個鬼影了！就是妳拍照時，闖進妳鏡頭的那種莫名其妙的人影子。
鬼魂壹　說得有道理！妳們沒聽說嗎？在那些古舊建築中特別容易發生這種靈異事件。人說故宮裏就發生過好幾次。
鬼魂三　這種事不是有壹個科學的解釋了嗎？說是在過去的某壹時刻，由於地磁場和雷電感應的相互作用，再加上周圍環境恰好形成的合適的光線折射角度，當時的影像就會刻錄在墻壁上。這跟我們攝像機的原理是壹樣的。再遇到各種條件因素的契合，那影像就會自動播放出來。
鬼魂壹　妳說得很有道理！
鬼魂二　妳的意思是說，這面墻正在播放從前刻錄在上面的東西了？
鬼魂三　這……這我可說不好！也許不是壹回事。
鬼魂壹　我們還是看看他在寫些什麽吧，沒準能弄出個子午卯酉。
（三個鬼魂湊上前去，更近些察看。）
馬龍　（扭過臉來對面他們，現出焦慮的表情）那妳真的相信嗎？相信什麽？相信他肚子裏的種所代表的那個未來呀？妳現在寫的東西就是寫給那個未來的？妳真的這麽想嗎？也許在久遠的未來某個時候，這堵破墻從地下給他們發掘出來；他們驚奇地發現上面寫滿了字，於是開始研究，於是證實了妳的存在。是這樣吧？……也許……也許我播下的是個癟種，根本什麽都長不出來；也許我播下的是個龍種，長出的卻是壹群跳蚤。這誰說得準？妳對未來還有什麽指望嗎？我倒寧願說，我的這些文字是寫給過去的……我回到了過去，我回到過去了；在歷史的某個時刻讓現在與過去相遇，把未來告訴過去；或者我在這裏等待著，等待著過去的到來……（發呆出神。）
（不住地有過路的鬼魂在他們身旁停下來，聚集在他們周圍，好奇地看他們所看。）
鬼魂二　他好像在跟我們說話。
鬼魂三　妳覺得他看見我們了？（高舉起手臂向馬龍揮動）餵——！餵，我在這兒！（喪氣地）毫無反應。他並不是在看我們。我們不是處在同壹時空。
鬼魂壹　妳說得有道理。我覺得他不是在看，他是在聽。
鬼魂二　他在聽什麽呢？
馬龍　真安靜啊，壹點聲音都沒有；靜得震耳欲聾，我什麽都聽不見……是我在說話嗎？
（路上眾鬼魂越聚越多。他們熙來攘往；有的從地鐵口湧出，有的橫穿街道過來，不斷有新來的聚集在那堵墻跟前。他們鬧鬧嚷嚷，七嘴八舌。）
眾鬼魂　妳們在看什麽？妳們發現什麽了？有什麽好看的？
鬼魂三　（手指墻面）那墻上有個人影。
眾鬼魂　（興奮地喧嘩）真的……看見了……在哪兒在哪兒……噢……看見了……我怎麽看不見呀……就在廣告詞上方……灰色的像個水中倒影……他在晃動……幹嗎呢……妳別推我呀……擠啥那麽大地兒……
鬼魂壹　（不滿地）安靜！妳們吵什麽？（突然靜場。）
馬龍　（壹驚）誰在說話？——是妳在說話嗎？（傾聽）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來，沒有人走，什麽也不會發生……那就是妳自己在說話……我跟妳說過多少次了，別這麽磨叨，凈瞎耽誤功夫，時間就是這麽混過去的。妳必須謹記，刻苦加勤奮！趕緊寫……我寫，這就寫！（轉過身，埋頭墻壁，寫起來。）
鬼魂二　唉，頭兒！妳不覺得奇怪嗎？壹般來說，這種鬼影都出現在古老的建築物上，可這堵墻是新建造的，怎麽會……
鬼魂壹　（煞有介事地）我想這有幾種可能性：第壹，這墻剛壹造好，便發生了如同古建築的那類事件，比如壹個油漆工或廣告制作人在施工，正好下起了大雨，在聲光電的作用下，他的形象就印在了墻上；另壹種情況就是，建造這堵墻的過程中，發生了事故，壹遇難者陰魂不散，附著在了墻上；另外就是……
眾鬼魂　他是壹個未來人！
鬼魂三　瞎扯！未來並不存在——至少現在還不存在，怎麽會產生影像呢？
眾鬼魂　這是壹場現代高科技的惡作劇。
鬼魂二　為什麽？
眾鬼魂　因為高科技喜歡逗我們玩。
鬼魂壹　（呵斥）安靜！
（靜場。眾鬼魂靜觀。）
馬龍　（慨嘆）唉——！感覺不對！（壹手拄在墻上，喪氣地垂下頭）完全不對！好的詞句應該落地生根，力透墻面，壹落筆就刻上去的。可今天我都寫了些什麽？壹陣小風就能刮得無影無蹤——感覺完全不對！（用筆把先前寫過的字劃掉，然後回身環顧）今天我坐在這兒，感覺哪兒哪兒都不對……今天又是壹個不適宜寫作的日子……今天……又耽誤了壹天……（面對著墻壁發呆。俄而，慢慢從梯子上爬下，收拾起背包，迎面穿過眾鬼魂，如穿越於無物，從左側下。）
鬼魂三鬼魂二　鬼影消失了！
眾鬼魂　（驚呼）鬼影消失了！——瞧，墻上有字！……寫的什麽寫的什麽……看不清……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