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場

場景，荒蕪的北京街頭；人物，鬼魂壹和鬼魂刑天；時間，幾乎緊接前場。壹個十字路口處，路牌子上標著鼓樓大街。遠處，那座曾經著名的鼓樓建築上已爬滿藤蔓，看不出其原有狀貌；周圍的房屋空蕩蕩地破敝不堪；道路開裂，為雜草所覆蓋；沿路散落著壹排排銹蝕的汽車。然而，在這幅荒涼景象之上，正上活動著壹幅白色的近乎透明的車水馬龍的生活畫卷，人形車影攘往熙來，穿梭不斷；城市的喧鬧聲不絕於耳。
幕啟時，鬼魂刑天正在路邊徘徊，似在等候什麽人；壹輛汽車從左方上，戛然停在他身旁。鬼魂壹從車上下來。

鬼魂壹　（對鬼魂刑天）對不起刑教授，讓您久等了！
鬼魂刑天　沒什麽，我也剛到。
鬼魂壹　那就請上車吧！
鬼魂刑天　等等！
鬼魂壹　您還等什麽？
鬼魂刑天　我還是不太明白，妳到底要我做什麽？能幫上妳什麽忙？
鬼魂壹　那我再說壹遍。我們京城裏現在不是發生了壹系列的魅影靈異事件嗎？社會輿論鬧得沸沸揚揚，說法不壹，各執壹詞。我們國旅就此推出壹個新的旅遊項目，魅影追蹤之旅。這可是從來沒人搞過的，壹定會給我們疲軟的旅遊市場註入壹劑強心劑。從目前報名的情形來看，市場前景不錯。我們把您請來，就是要借您這未來學家的聲望，給我們的遊客壹個科學的解釋；讓他們相信，這種現象絕非偶然，是完全可以找出科學依據的。
鬼魂刑天　壹般來說，鬼魂魅影之類的東西都是歷史的遺跡沈渣，跟未來搭不上……
鬼魂壹　刑教授，您可別這麽說！其實未來與歷史同存共生，甚至存在於同壹空間中，只不過受到時間分隔。歷史是未來的原因，未來是歷史的結果；歷史影響未來，未來對歷史也會產生反作用。我覺得您那部關於世界末日的論著讀來特別震撼，特別給人啟示。所以，您說鬼魂魅影是歷史的遺跡沈渣的觀點，早已是老生常談，毫不新鮮。這決不是您真正的想法。難道未來就不會在今天投射下回光返照？
鬼魂刑天　（驚訝地）妳打哪兒得來的這種結論？
鬼魂壹　我就是從您的大作中得來的。這也是我為什麽找您來……
鬼魂刑天　（扶壹扶眼鏡）我在那本書裏只不過留下壹個模糊的暗示；因為想法很不成熟，無法展開論述，也就不想拿出來……我正在考慮……也許在下壹本書裏……
鬼魂壹　現在正是個契機，可以作為您下壹本書的前奏。您就站出來說話吧！向世界說出您的預言和忠告。
鬼魂刑天　（長嘆）是啊！預言——世界末日常常在我的第三只眼中向我呈現出它的景象，要不就是在睡夢中，我看到自己……妳相信來世嗎？
鬼魂壹　（忍俊不禁）來世！您說來世？這太好了！
鬼魂刑天　對，來世！我的來世；我的來世的來世的來世……總之是來世體驗，或者來世經歷，隨妳怎麽說都成。
鬼魂壹　這不正是您的老本行嗎！這麽說來，您已成竹在胸？
鬼魂刑天　我是這麽想的。我這麽說妳看行不行……
鬼魂壹　您說吧！就當是壹次預演彩排。
鬼魂刑天　（莊重而夢壹般地）在遙遠的、也許並不太遙遠的未來，我們的世界進入了末日；幾乎壹夜之間，世界上的人全都不在了，只剩下我和我的導師馬龍教授……
鬼魂壹　您等等，刑老師！世界上的人壹夜之間全都不在了，只剩下您和您的導師？這……這太玄了點吧？
鬼魂刑天　未來學本身就是壹種玄學，位列世界四大玄學之首。玄學玄學，不玄不足以服人。
鬼魂壹　好，好！您接著說。
鬼魂刑天　（囈語般地）沒有人的世界上壹片荒蕪和死寂；壹座座城市空空蕩蕩，到處都是廢棄的汽車；壹幢幢高樓瞪著無數黑洞洞的眼睛，尋找著翹盼著他們曾經的主人，可是我只看到了壹群群的四處遊蕩的鬼魂……我們被困在了壹座高層公寓大樓裏……對了，除我們倆之外，還有壹個叫女媧的機器人，她是我的導師集十年心血精心研制的最新壹代超智能機器人；當然了，裏面也有我不小的功勞。那時候，我正值三十幾歲的青壯年，可是荒蕪的世界迅速衰朽了我的身心。我的導師，馬龍教授，壹個多麽富於智慧、意誌力和創造力的科學家啊，也最終被世界的末日壓垮。他竟然跟我宣布，在沒有人的世界上，科學已經終結；奇怪的是，他卻拿起筆來，開始了書寫。我知道他從年輕時就愛舞文弄墨，動不動寫些詩文小說，抒抒情，發表點感慨什麽的；可那都是業余愛好，科學才是他主業，這壹點他很有自知之明。壹下子世界末日了，他突然全身心投入到他那點業余愛好裏，大寫特寫起來，真是不可思議。他整日精神恍惚，出神呆想，也不知他在想什麽，然後就是埋頭狂寫；壹天到晚不停地寫，也不知道他寫些啥，反正我是看不懂。他也不給我看。那他是寫給誰看的？要知道世界上已經沒人了呀！我很納悶。更奇怪的是，他還跑到外面去到處寫，在樓面上、在墻體上、在崖壁上……壹出去就十天半個月的不著家，把我和那個機器人單獨扔在屋裏；還囑咐那架機器好生照看我。他壹走，我心裏這個失落呀！我就覺著他不要我了，把我拋棄了；這世界上就剩我壹個人了，我還活什麽勁呀，死了算了！我就以為，外面肯定藏了個把幸存的女人勾著他呢，要不他怎麽那麽大的勁頭，跟掉了魂似的往外跑。我就跟他說：“妳把那女人帶回來吧，我們壹起過；我不會在意。”可他壹口咬定，根本沒什麽幸存的女人；這世上沒人了。他出去就是為了寫作，到處去寫。我就問他：“都沒人了，妳還寫什麽？妳寫給誰看呢？”他倒反問我：“妳怎麽知道沒人看？興許將來什麽人會看到；將來沒有人，過去還有人呢。我在這兒等著過去的人來看。”他要寫壹部世界末日的《聖經》，或者說是未來的《聖經》。我覺著他的腦子已經瘋掉了。令我欣慰的是，他重新煥發起生命意誌和創造力，再次把被他冷落壹旁的科學撿了起來。他要讓這荒蕪的世界恢復生機，創生出壹個全新的人世。我們經過協商，由我來代行人類生產的職能；畢竟我比他年輕啊！到底是生物工程學家，我真的懷上了，我都不知道……
鬼魂壹　（笑著打斷）等等，刑老師！您是說，兩個男人，沒有女人，開始生育下壹代？
鬼魂刑天　沒錯！
鬼魂壹　也就是說，男人來懷孕生孩子？
鬼魂刑天　是的，沒錯！
鬼魂壹　這又扯玄了吧？太玄了！（擺手）這麽編恐怕不行！
鬼魂刑天　怎麽不行？無性繁殖肯定是未來人類的壹種生產方式，無論男人女人，無須與異性結合，現代科技已經證實……
鬼魂壹　得得！我不想跟您爭辯，您繼續往下說！
鬼魂刑天　我將擔負起繁衍人類的重大使命；我將成為未來世界的夏娃，全新人類的老祖母……
鬼魂壹　（大笑）說得好！跟神話似的，就這麽說！
鬼魂刑天　誰承想，那個機器人女媧壹直對我心懷不滿；壹看我將成就壹番大業，更加妒意大發，想要取代我的位置。她早有所準備，長期以來她壹直在暗中悄悄修煉，最終道成肉身。有壹次趁我導師馬龍外出寫作的機會，將我殺害；待他回來卻對他謊稱，我是絕望中自殺的，並把生命賦予了她。
鬼魂壹　（現出驚喜，贊不絕口）編得好編得好！想不到未來學家的刑教授還是個講故事的好手。這麽個轉折，真有點叫人意想不到。——不過，好像也並不新鮮。美國科幻電影中早就演過，未來世界機器人開始殺人，要取代人類統治世界。
鬼魂刑天　不，不壹樣！在我預設的未來現實中，機器人是要向人類演化的；她要成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這是她不可遏止的欲望。她同樣懷有人類的野心，想成為新世界的創世女媧，未來人類的老祖母。
鬼魂壹　照您的意思，這機器人還要生出人類的子孫？
鬼魂刑天　（不耐煩地）不要忘了，她道成了肉身！她壹旦成為人類的始祖，便向人類本源回歸。這是她的宿命。
鬼魂壹　（摸著腦袋）這可有點太玄奧了，我不太懂……您確定我們的遊客能跟上您的思路……能理解您的……思想？
鬼魂刑天　（不屑地）我不需要他們的理解。我需要的是著迷和好奇；這就像是壹個高超的魔術師，緊緊吊住觀眾們的胃口，他們越是感到神奇，就越是想看個究竟，就越發地迷惑不解，也就越發折服，最後就乖乖地……
鬼魂壹　我得說，刑教授，您已經牢牢吊住了我的胃口。那後來呢？
鬼魂刑天　什麽後來？
鬼魂壹　就是您被那個女機器人殺害以後？她真的成為未來新世界的創世女媧了嗎？
鬼魂刑天　不，沒什麽後來！
鬼魂壹　也就是說，未來的您被殺害後，現世的您也就喪失了對那個未來的您身後事的預見能力，我說得對嗎？
鬼魂刑天　當然不是！
鬼魂壹　我就是這個意思。那麽後來呢？
鬼魂刑天　（囁嚅但最終果決地）妳……妳給我多少錢？
鬼魂壹　（大悟）哦，原來您在這兒等著我呢！昨天在電話裏咱們不是說好了嗎？
鬼魂刑天　（堅決地）不行！平時我巡回講演壹次，出場費比這價錢高兩倍；即使我們是朋友，妳也不能太低，是不是？
鬼魂壹　我不是跟您說過了麽，這次有點特殊，是隨團解說，它不是講演……
鬼魂刑天　是啊，所以咱們也采取了說書的形式嘛！可這壹點也不比講演省力呀！
鬼魂壹　（看壹下手表，無奈）得，再給您添壹成，（做手勢）這個數，行了吧？——哎喲，我的大教授哇！這次我還指不定賺不賺呢，先支出這麽壹大筆……
鬼魂刑天　不投入，哪有產出啊！這點道理妳應該明白。
鬼魂壹　刑教授啊，那接下來的故事，您是不是……
鬼魂刑天　（拍他肩膀）妳放心吧，（指著自己腦子）都在這裏了！
鬼魂壹　好，那我就不向您討教了。（看了下手表）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上車吧，客人們隨後就到。
鬼魂刑天　上車！
（兩人向停在路邊的汽車走去。）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