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

出場人物同前場；時間，幾天後；場景，樓上壹間臥室內。位於正面墻偏左的位置有壹扇窗；窗下是壹張大桌子，桌上桌下擺滿各種電器設備，電腦顯示器，電器元件，電纜電線等，多到滿溢的程度，如同壹個電器倉庫；但顯然又都是廢棄的東西，不再使用。緊挨桌子，是壹個高高的架子，上面擺滿曲頸瓶、廣口瓶、試管、酒精爐之類；還有壹排排的大小不等的瓶子，裏面裝滿各色液體或白色粉末。靠左面墻根下擺了壹張不起眼的床，有種幾乎被埋沒之感；舞臺右手可以看到壹道樓梯口。幕啟時，馬龍正站在這堆科技垃圾中，手拿壹部受話機在尋呼；旁邊桌上壹臺電腦顯示器屏幕上跳動著雪花，他不住地調諧著旋鈕和天線；床上放著壹大行李包，衣物之類散亂攤擺著，似乎正在收拾行囊。

馬龍　（呼叫）餵——！餵——！有人嗎？聽見我講話嗎？請講——（停頓。等待，靜場。調諧著旋鈕，傳來壹陣電聲的怪叫）餵，有人嗎？聽見我說話嗎？請回答！（等候。）
（刑天從樓梯口上。站在那裏註視他片刻，走近前來。）
刑天　（嘲笑）我們又回到了原始時代。
馬龍　別看這玩意兒原始，真管用。只要有人跟我處在同壹頻道上，我們就可以實施對講。
刑天　妳還相信有人……
馬龍　不，我不相信！我只是在對著空無說話。
刑天　我不相信妳不相信。妳要是真不相信，妳決不會整天拿著這破玩意兒對著虛空嗷嗷叫“有人嗎？有人嗎？”；妳也決不會整天在外面滿處去寫字，就像壹只野狗到處撒尿留下標記，以提醒別人妳的存在。
馬龍　ＴＴ，妳給我聽好嘍，我再跟妳說壹遍。我壹直在把我人生中的每壹天都當作世界末日來過，所以這壹天果真到來了，對我也並沒有太大影響。
刑天　（嘲笑地）還沒有太大影響！我看是影響很大。妳並不能坦然接受世界末日這個現實；妳還抱有幻想，妳還相信……
馬龍　（辯解）我只是不想輕易放棄而已，就像我們不想死，要活下去，還想著要繁衍……
刑天　（不聽他的辯解）要是這樣的話，我還懷什麽孩子（狠狠拍打自己的肚子），妳到外面找個幸存下來的女人，豈不是更便當……
馬龍　（阻止他）住手……千萬別……這完全是兩回事！（語氣和緩且安慰地）ＴＴ，妳是不是壹直以為我在外面藏了壹個女人而心懷忌妒？
刑天　我不忌妒！
馬龍　我明確告訴妳，外面根本沒有什麽幸存下來的女人，那都是妳自己想象出來的；外面什麽人都沒有了，只剩空蕩蕩的街道，空蕩蕩的樓房。要不妳跟我出去走壹趟，親眼看壹看，我們從前生活的城市，現在什麽樣；準保叫妳大吃壹驚。
刑天　（驚叫）不，我不去！
馬龍　那妳往後別再跟我提什麽女人不女人的。（頗為動情地）我現在只有妳！
刑天　龍龍，這麽說妳每次出去就是為了寫作？
馬龍　（強調地）還有，去弄儲備物資。
刑天　（困惑地）龍龍，我還是不懂！
馬龍　不懂不懂！這個妳不懂就算了！妳只要記住，我們得努力活下去，而且……
刑天　……而且要繁衍生息，直到永遠。（不耐煩地）這妳早就說過了！（停頓，出現靜場。兩人都沈默，似乎無話可說。這時，女媧從右側門上；無聲地註視他們）龍龍，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妳究竟是怎麽讓我懷上孕的？
馬龍　（只顧擺弄手裏的東西）又是壹個不明白。我看，妳不明白就算了；妳也不需要明白。
刑天　（撒嬌地跺腳）不嘛！人家就是要弄清楚。（湊上前去親昵地扳住他的肩）龍龍，就像當年妳給我們上遺傳學原理課壹樣，妳再給我講講那個……那個……（極力回憶）對了，什麽DNA序列啦，什麽基因組啦，什麽ＸＹ染色體啦，什麽什麽的……
馬龍　講也是白講，妳也記不住！
刑天　（執拗地）記得住，妳就講嘛！還有妳研發的那個細胞物自體……什麽什麽玩意……
馬龍　（不耐煩地）那叫自體細胞轉基因克隆。
女媧　（走上前來，朗誦般地）……先提取出細胞核用另壹異體細胞核進行置換在電子顯微鏡下的高倍加速器中實施加速對撞後分裂成數億原生質子向著同壹個目標挺進被置換出的卵子受孕後重新回到宿主體內的單性繁殖克服了原有基因缺陷超越了以往全部異性繁殖之合的偉大愛情……
刑天　（憤怒地迎上去）妳給我閉嘴！再這樣胡攪，就把妳的發聲系統徹底刪除！
馬龍　（呵呵笑）還是我的媧兒，什麽都記得清！
刑天　（對馬龍，嗔怒地）龍龍！我看都是妳慣的。就是機器娃娃，也能被寵壞的。她以前可不這樣，現在動不動就接人話把兒，真煩死人！
馬龍　（擡壹擡手）算了，由她去吧！這算不得什麽，不就接個話把兒嗎？我看，倒給我們增添了不少樂趣。
刑天　樂趣？我可壹點沒感到樂趣，我只覺得煩！
馬龍　（走到跟前摟住他肩）妳這是妊娠反應，純屬正常。女人壹懷孕都這樣，情緒極其不穩定，還時常發燒呢，忽冷忽熱的，何況男人！
刑天　哎呀，我就總是忽冷忽熱的，冷起來直打哆嗦！
馬龍　妳看，我沒說錯吧？
刑天　（把頭倚在馬龍肩頭）龍龍，我只是擔心……
馬龍　（溫柔地）妳擔心什麽？
刑天　（擺弄著他胸前衣服的扣子）妳說，像咱們這樣生出的下壹代是壹種什麽樣的人呢？會跟我們壹樣嗎？
馬龍　（充滿信心地）不僅跟我們壹樣，比我們要強得多！在各個方面……（展望）那將是壹種全新的人類，他們高大、英武、善良、友愛又充滿智慧；他們徹底擺脫了生、老、病、死的困苦，消滅了戰爭、仇殺和奴役；他們自由自在地在這個世界上創造、繁衍、生息……給這個荒蕪的世界重新註滿生機。
刑天　（備受鼓舞）那我就是這全新人類的老祖母嘍？也就是相當於我們的老祖母夏娃？而妳就是那位亞當？
馬龍　（興奮地）我不得不承認，妳的類比十分恰當！
刑天　可是……可是……可是據說夏娃是由亞當的壹條肋骨變的，我可不是妳的肋條骨。
馬龍　那根肋條骨不過是個隱喻，它預示著人類後來的全部苦難，以往的歷史恰恰證明了這壹點；而我們對新人類的創生卻是源自於智慧和高科技，這是完全不同的。
刑天　而妳正在寫壹部啟示未來人類的《聖經》？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
馬龍　妳說什麽？《聖經》？
刑天　是啊！妳不是壹直在寫作嗎？
馬龍　（遲疑地笑起來）妳……妳怎麽會這麽想？
刑天　（不好意思）我……我是這麽想……要不……要不妳怎麽這麽著迷地到處去寫……
馬龍　（咂摸）《聖經》！——妳說得太好了！（大笑）對，就是《聖經》！壹部寫給未來的《聖經》。（親切地拍他的肩）其實妳腦子壹點都不笨。
刑天　（欣欣然）龍龍，我就知道妳已經在為迎接未來做準備了；而且是精神上的準備。妳要是早這麽跟我說，我不就明白了嗎？這我支持妳。去吧！——去寫妳寫給未來的《啟示錄》！
馬龍　（幾乎囁嚅地）不過，這是壹部關於我個人的《啟示錄》。
刑天　（沒聽他說什麽）那裏邊壹定寫到了我，未來人類的偉大的老祖母？我倒想知道妳是怎麽寫我的？
馬龍　不……不！還沒有……
刑天　總歸是要寫到的！去吧，去寫……我知道龍龍是肩負使命的，幹的是創造歷史的大事；妳就是我們的天父。
馬龍　那我就走了！（終於解脫了似的，忙去收拾散亂的衣物）對我來說，時間越來越緊迫，壹天都不能耽擱。
刑天　趕緊走妳的吧，不用為我擔心！
馬龍　（扛包在肩，走到他跟前）那我就走了！
刑天　（傷感地）只是……回來這才幾天，又走了！
馬龍　（撫慰地）我會盡快回來的。（轉向站在壹旁的女媧）媧兒，妳要好好照應ＴＴ，聽見沒有？
女媧　聽見了！
刑天　別讓她再跟我打別。
馬龍　（對女媧）妳不要再跟他打別。
刑天　讓她閉上那張自以為是的智能臭嘴！
馬龍　（同上）不要再讀取妳的知識內存。
刑天　要不就刪除她的聲控系統。
（女媧兩眼開始閃爍發亮。）
馬龍　（對刑天）這個就免了吧！她能說話總是利大於弊的。
刑天　關鍵是要她控制住，什麽時候該說，什麽時候不該說。
馬龍　（對女媧）他問妳話時妳就回答；他不問妳，妳不要說話。聽見了嗎？
女媧　（兩眼不停地閃爍）聽見了！
刑天　妳最好寫進她的指令存儲器。
馬龍　不用！妳壹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往裏輸入呢。她的語音輸入能力可比我們人類不知強多少倍呢。（轉向女媧，欣賞地）我的媧兒是誰呀！是不是媧兒？（女媧臉上現出笑意）都記住了？
女媧　都記住了！要我重復壹遍嗎？
馬龍　不必了！（回頭對刑天）那我就走了！（拎起提包，從右側樓梯口下。）
女媧　（忽然充滿深情地）爹迪——！（緊隨其後下。）
刑天　（獨自站在那裏，失神壹般良久未動。窗外風聲乍起，混雜進汽車馬達聲；打了個寒噤，突然地）娃娃！（風聲像是與他競賽似的發出呼嘯，幾乎淹沒他的叫喊，遂提高喉嚨）娃娃——！（女媧悄沒聲地出現在樓梯口，暗中註視他）娃娃——！
女媧　我在這兒呢！
刑天　（氣惱地）我喊妳這麽半天，怎麽不應聲？妳幹嗎去了？
女媧　我去給爹迪送行。
刑天　妳爹迪用不著妳送。去，給我拿件衣服來。好冷啊！（女媧下，復又上，手裏拿了件外套，給他披在身上）去，給我拿點喝的來，我渴得要命！（女媧又下，壹會兒拿瓶飲料上，遞給他）趕緊給我弄點吃的，我餓了！（女媧轉身要走）等等！（她又轉回身來面對他）這世上沒有人了，妳知道嗎？（仔細觀察她的反應）只剩下我跟龍龍？
女媧　（漠然地）不知道！
刑天　真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妳明白嗎？
女媧　（同上）不明白！
刑天　妳當然不明白，因為我們沒給妳輸入這種信息；在妳的存儲器裏存的都是那個消逝了的世界的東西。那些東西全都作廢了，應該刪除了，明白嗎？
女媧　不明白！
刑天　（模仿）不明白不明白！（審視她）妳是不能明白。（自語似的）想想吧，這多可怕！世界上沒有人了；壹個沒有人的世界……不過，這也給了我創造新世界的機會，我們在創造壹個新世界，（拍著自己的肚子）我這裏正孕育著壹個新世界的胚胎，我將成為那新世界的創始者和主宰。這樣壹想，又令人無比激動。（對女媧）妳把我這些話都寫入妳的存儲系統了嗎？
女媧　我去給妳做飯！
刑天　妳要寫入！妳要成為那嶄新世界的壹架自動記錄儀，把那全過程……（突然瞪著虛空現出驚恐表情，瑟瑟發抖）我的媽呀，不好！這屋裏有鬼！來鬼了……（驚逃，從右側樓梯口下。）
女媧　鬼！鬼是人的肉體消亡後脫離出的遺留物，即靈魂；由於無所歸依而四處遊蕩，俗稱鬼魂。它不具備物質的實在，卻往往呈現出先前其所依附的肉體的形貌特征。這是有靈論者的謬見。所謂靈魂其實是物質經過壹定形式的組合後產生出的功能；這種組合分解了功能也隨即消失。世上沒有鬼這種東西。我是個絕對的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鬼……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