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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27 11:19:06瀏覽1943|回應6|推薦13 | |
三月流星,劃過七月天際;夜風孤鳴,長寂怎堪獨守? 《寫于十九歲初》 接下來,我想跟四位分享一個故事…。那是關於一個瀕臨死亡的小小靈魂,在塵世間遊盪了將近半個世紀後,重新找回自我存在感的解脫,而我會儘量多說一點;如果其他「心智」看著看著,突然感受到似曾相識的場景,有一點點情緒起伏,甚至於好奇「為什麼會看到這篇文章?」那都很好。或許生命與生命之間原本就維繫著某種連結,而你我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串聯起相互感應的緣分了。 我相信只要我願意安靜下來,便可以真實感覺到你現在的心跳,就好像當我準備開始講述這段故事的此刻,我也觸碰到了內心底層,那個多年以來一直無端浮現的失落…。 生命起始 一九六五年春天,一個皮膚白皙的小男孩誕生在左營半屏山附近的眷村,就如同村子裡大多數平凡家庭出生的孩子一樣,家裡有位生活嚴謹而不多話的軍人父親,精明能幹卻始終待在家中操持家務的本省籍母親;另外,還有個相差兩歲的姐姐。自懂事以來,他就被人稱作外省第二代,卻從沒搞清楚自己同時也是廣東梅縣李氏家族在台灣的第廿二代傳人,身體裡還流著客家血統。 聽媽媽說,小男孩一生下來很乖,又聽話;總是靜靜待在搖籃裡不吵不鬧,即便是身體遭遇極大病痛時也是如此。譬如說,同樣出疹子發燒,姐姐哭鬧到不行,他卻選擇乖乖躺在床上玩玻璃彈珠,安靜到母親有心情在床邊打完一件毛衣。小男孩也曾被滾燙的開水紋過整條右腿,三歲的他當下沒哭,後來每次上藥時也同樣忍著;接下來漫長的復元期間,他獨自坐在客廳角落看書打發時間,不吵大人。小時候,每次在外頭跌碰擦傷了皮肉,便一個人偷偷從三角櫃找出棉花碘酒,讓更劇烈的痛,蓋過頑皮犯錯的愧疚。 父親不太動手打他,做錯事除了在電視機前罰站、罰跪外,嚴重時就直接關進樓梯下方的儲藏室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沉靜中自我反省,讓他再次體認到「哭鬧是沒有用的!」。 因為時常生病,國小時還連續發生二、三次藥物過敏事件。雙唇潰爛導致一個多月無法正常進食,每天早上得用棉花沾溼了嘴唇才能張口,不方便說話和吃固體食物的他選擇靜靜忍過。後來,醫生終於在退燒藥中找到過敏原,從此小男孩一發燒只能住院吊點滴,更慘。 災難沒有因為孩子的成長而結束,緊接而來的,是查不出原因的十二指腸潰瘍,和血紅素只剩標準值一半的嚴重貧血。國小、國中時期的他,完全可以接受一個人留在醫院過夜,獨自走進診療室吞下胃鏡,任由粗大針頭扎進血管,不喝水嚥下苦藥丸。他不想麻煩父母陪伴,看他受苦的樣子;他相信爸媽有很多事要做,還要照顧姐姐。小男孩心裡明白──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另外一個人的生命! 他在急診室聽過鄰床病患的尖聲哀嚎,在醫生護士面前毫無保留的裸露私密,輸血時因為護士疏忽差點發生意外,也親眼目睹剛剛還有人躺臥的床位,在短暫外出回來後,迅速被人收拾乾淨…。空氣中迷漫著凝結的靜默,小男孩卻對很多事感到不解;他對四下發生的事件感到無助,也對自己的無助感到憤怒。幼小心靈最終只能在熄燈後的白色被單下,獨自咀嚼死亡無預警的來去。 死神交易 有人形容說:「生病的孩子,會用哭鬧來換取注意。而那些知道自己瀕臨死亡的孩子,卻選擇了安靜自處。」 人生對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來說有什麼意義?對男童而言,「生命」單純得像是半夜裡的彆尿,完全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你必須克服內心的那個害怕,在一個人跑過黑暗長廊時,想著父親訓誡:「要尿尿自己去,沒人陪你!」而生命之艱辛,就彷如半睡半醒間站立在馬桶前的片刻,內心更多的掙扎,是對未知的無名恐懼──等待往往才是最困難的部分。 而明明知道一定要等到斷斷續續的餘溫全部結束才能逃開,當按下沖水鈕的那一剎那,卻又好像被迫把這一幕不安埋進記憶黑洞,任由時間無情沖刷。隱藏的委屈,就這麼化成永遠無法被人理解的過去…。 小男孩渴望被發現嗎?其實也不盡然。他既不喜歡人家談論他的病弱,更排斥父母在別人面前誇讚他的好。你說小男孩的內斂是對父母的體貼嗎?還是他不想被發現。難道他害怕成為死神注目的焦點? 他已經麻煩家人太多了,因此選擇默默承受父親制定的嚴格家規,以及來自身體的疼痛。弔詭的是,身心責罰的痛苦,竟然成了最能證明“依舊還存活著”的具體事實。他說:「如果每一次的痛楚都能證明自我的存在,那我應該感到欣慰,而不是抱怨。」,「能存活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不該再有過多奢求!」為了保護小小靈魂,男孩決定停止長大──他冥冥中有個感覺,「虧欠上帝的東西,會很快被追討回去。」所以他可能會來不及長大,當然他也不敢奢望。不過「如果有辦法停止長大,或許死神就不急著找到我了!」這是孩子才有的天真。 另一方面,長期照顧他的母親,始終對小男孩抱有一絲愧疚;做父母的沒能給予孩子健康體魄,反而要由孱弱的孩子乖巧而認分的承擔下一切。母親心想:「我還能做些什麼,來補償我對他的虧欠呢?」為了證明在家庭中的存在價值,消滅那個虧待感,母親開始積極掌握小男孩的生活,干涉他的意識,把他當作嬰兒般的呵護、照顧,好彌補內心的深層不安。 不幸的是,這樣的無微不至,更加證明了小男孩無法靠自己存活下來!於是安撫母親情緒的善意,反而成了傷害男孩小小靈魂的殺手,小男孩為此感到憤怒,因為那是母親對他能力的不信任。母親其實也很冤枉,她哪知道當年這麼做是錯了呢…? 智者陪伴 小男孩從小就了解到,人活在世界上註定要孤獨的來,孤獨的走;珍愛的物品無法久留,心中寶貝在別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他不相信還有誰願意協助他遠離心靈上的苦難?為了原始求生意志,小男孩決定把靈魂交給自己創造出來的『智者』。他相信,那個心智年齡大他十幾廿歲的保護者能夠完全理解他的痛苦,無條件護衞他那毫無自信的自我真實感,也願意極力對外證明,他被留在人世間的「價值」! 小男孩愈來愈常向『智者』靠近,也就漸漸失去本體應有的感觸。這樣蠻好,隔著玻璃窗看向狂風暴雨,評論它,卻無需接收它的情緒。小男孩一路跟隨著『智者』,站在『智者』背後看見身體上的痛楚,蒐集『智者』讓他成熟的知識,學習『智者』口才,完成『智者』覺得正確的事。慢慢地,小男孩再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了。 在父母身邊,小男孩臣服在大人所有控制式的呵護下,既不挑戰,也不拒絕。他說服『智者』說:「父母親因我生病的拖累,已經夠辛苦了,就讓他們得到他們需要的滿足吧!」『智者』沉默以對,一心等待出走機會…。最後,所有人都用各自理解和同意的方式,證明了自己的存在。 高中聯考後,『智者』終於有機會帶著小男孩離家出走,他移除途中大石,遇到危險或陌生人時挺身而出。他還記得小男孩擔心與死亡擦肩的事,因此他控制不讓外在表現太過成功,以免引起注意,腦海裡也時時浮現大隱於市的念頭。 不戴手錶,不記日期,忽略周遭事物,不關心流行事物,斷然離開別人眼中看好的工作,被動地與人互動,遺忘重要紀念日,不保留紀念物;下班前把桌子整理得好像隔天要離職似的,過一陣子就忍不住清出櫥櫃空間…,這麼做,好像一直在暗示死神,「我在此並無久留打算,無需催我!」他持續捐血,很早前就簽下器官捐贈同意書,鼓吹不做無謂急救,也探索臨終關懷議題,不生小孩,迴避長久親密關係…。『智者』以行動說服自己,或許每一次主動中斷的小小死亡儀式,都可以為小男孩跟上帝換回一點掌控自我生命的權力! 生命之河 有一篇『智者』對小男孩的看見,以「我是誰」為題。 七歲的時候 還沒有自己 別人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大人說對的 就不可能會是錯的 十七歲的時候 我困惑於方鏡中的自己 翻遍血型星座命理 只想認識其實很陌生的熟悉 廿七歲的時候 我努力用時間能力證明自己 期望從別人眼中找到肯定 而且深信那是存在的唯一 卅七歲的時候 我開始靜下心來尋找自己 想知道生而為人的真正目的 虛度與充實間的相對關係 四十七歲的時候 我希望能夠發現自己 然後清清楚楚地活過五十七 小時候,男孩像清晨荷葉上慢慢滑落水塘的露珠,儘管用了生命中的全部力量,卻無力挑起注意,一下子便消沒於無形。 然後,他希望能像山谷裡大草原上,其中一朵迎風搖曳的小小白花,隨意在花間起舞,無需耽心過於醒目而慘遭攀折。接著,他妄想變成一隻陽光草原上奔跑、打滾的小白狗兒,享受自由擴展的任性。 午夜暴雷雨中被打落的酢醬草,一直是黑暗世界裡最大的焦慮和恐懼,因為無法確知是否還見得到黎明升起的朝陽。小男孩祈禱『智者』能像一只奮力射向太陽的神箭,帶領他跨越浩瀚宇宙,接近那執意嚮往的偉大光亮。而最後,所有對人生的期待,都將化作山林盡頭間乍現的萬丈瀑布,在滿溢中傾入生命之河,沖散窒礙難流的層層埃土,然後歸於平靜…。 當小男孩的弱小靈魂,在塵世間遊盪了將近半個世紀之後,他終於在重返生命之河的過程中,隱約找到解脫自我的看見…。雖然,那可能還不是最後的清明,但對一個小小孩來說── 也許,這樣就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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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