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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4 18:39:21瀏覽3023|回應7|推薦151 | |
詩詞為伴朗月照人 葉嘉瑩著「迦陵談詞」讀後札記 年逾九十的葉嘉瑩依然獨立生活,她說自己有詩詞為伴,不需要人陪。她對詩詞投入了最多的情感,其外的事情,她都不在乎。 這是我在台灣二零一八年第十期「讀者」雜誌看到錢楊寫「朗月照人」一文裡的文字,讓我想起二年前在上海買的這本「迦陵談詞」的書。 「朗月照人」一文寫了葉嘉瑩的生平事蹟。葉嘉瑩,號迦陵。一九二四年生於北京書香世家,一九四五年畢業於輔仁大學中文系,師從詩詞名家顧隨。一九五四年起任教台灣大學,一九六六年應邀赴美國哈佛大學和密西根州立大學任客坐教授。她年少經歷了國仇與家難,一九四八年隨丈夫來台,丈夫曾因思想問題入獄,出獄後性情大變,她極盡忍耐平靜示人,以教書維生,一九六九年全家遷居加拿大,一九七八年她投信向中國政府申請回大陸教書,一九七九年獲准,安排她去北大,又應邀至南開,每年三月,溫哥華的大學停課放假了,她就回大陸講學,直到二零一四年,她決定不再越洋奔波,定居在南開。 「迦陵談詞」是她第一本談詞的書,初版於一九七零年,是她在台灣所出版的第四本書。我手上這本簡體版,二零一五年北京三聯書店出版,本已束諸高閣,因緣聚會,居然讓我又認真閱讀起來。 古典詩詞,不能當飯吃,只能當精神食糧,文學愛好者常手不釋卷,寫作的人也愛涉獵各類文體,以為筆下的素材。葉嘉瑩說,〝望盡天涯路〞者,則可視為擺脫了一切幼稚的耽溺蒙蔽以後,對更廣遠的境界的追求尋覓和期待。然而四野廖廓,瞻顧蒼茫,所追求者竟渺不知其在何許,如果有人正在這種茫然無緒的感覺中,那麼他無須困惑,也無須悲哀,因為這正是成大事業大學問者的第一境界呢。 這書就是從王國維《人間詞話》的三種境界談起,繼而賞析溫庭筠、書庄、馮延巳、李後主、晏殊和吳夢窗等詞人的風格特色。作者以詩詞解讀生命,用生命感悟詩詞,讀來讓人感動。尤其她以這幾位詞人的代表作做賞析,以她豐厚的素養詮釋真正的心得。 她解說三種境界有獨到之處:第一種境界,也就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境界。台灣四季較無鮮明的變化,不易體會,大陸北方,每當玉露凋傷金風乍起之時,草木的黃落變衰是極其急促而明顯的現象。偶而登高遠眺,蒼茫寥廓之感讓人若有所失。而〝獨〞者,可視為寫此境界中孤獨寂寞之感;〝上高樓〞者,可視為對崇高理想之嚮往;〝望盡天涯路〞者,可視為對更廣遠的境界的追求尋覓和期待。 第二種境界,也就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界。她說柳永原詞只是寫戀愛中的相思之苦,但這種擇一固執殉身無悔的精神更可用於仁人志士的身上,也正是成大事業大學問者的第二種境界。句中〝消得〞者乃是值得之意,唯有擇一之正確選擇的人,才能領會到縱使衣帶漸寬斯人憔悴的地步也終於不悔的精神和意義。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又是另一個境界。佛典有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冷暖之感不易言說,飲水時亦不暇告人;詩經中的〝今夕何夕,見此良人〞二句,確能予人一種無缺憾的美感。她提到一首佛家偈語:〝到處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嶺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這種完美欣喜充滿得道人的〝自性圓明,不假外求〞的意味,境界自是有別。 作者認為,詩詞易被寫成或解成有寄託之作品,乃因詩詞皆為美文,詩人詞人之性情人格莫不自然流露,如山自青,如水自碧,其為佳作自不待言。當然亦有為依附道德以求自尊,虛偽造作,全無所謂性情、身世、修養、人格之涵育,則其所作但為欺世盜名之工具而已。 陶淵明與李後主,是作者以為最能以任真的態度和世人相見的。淵明的真乃是閱世甚深以後有著一種哲理之了悟的智慧性的真;後主的真則是全無所謂閱歷,更無所謂理性的純情性的真,是全無所謂反省與節制的任縱。而他們在六朝詩和五代詞之演進的文學史方面的成就都具超時代意義。 後主在亡國前耽溺於享樂,其作品多香艷,寫閨情之直寫到〝微露丁香顆〞,〝笑向檀郎唾〞,寫幽會之直寫到〝一晌偎人顫〞,〝教君姿意憐〞,此乃任縱與純真之表現。後主在亡國後耽溺於悲哀,其作品則是悲愁的,如〝一江春水向東流〞,〝不堪回首月明中〞,實在也是任縱與純真的表現。 作者曾將詩人試分為理性之詩人與純情之詩人二類,前者其感情乃如〝一面平湖〞,〝 雖然受風時亦復穀縐千疊,投石下亦復盤渦百轉〞,然而卻無論如何總也不能使之失去其〝含斂靜止〞、〝盈盈脈脈〞的一份風度,此類詩人自以晏殊為代表。而後主自然是純情詩人的最佳代表,其詞之用字造句,皆不失任縱與純真,無論其為歡樂之辭或愁苦之語,都是同樣以任縱純真的方式呈現,《人間詞話》稱其〝不失其赤子之心〞、〝閱世愈淺,性情愈真〞,乃極有見地之評語。而後主又以他的赤子之心體認了人間最大的不幸,以他的閱世極淺的純真性情領受了人生最深的悲慨,《人間詞話》又評其為眼界大、感慨深,足以擔荷人類所有的悲哀。作者認為這話初看來似與前一段話相矛盾,卻是同樣真實有見地的評語。 李後主的作品,無論其為亡國前或亡國後,基本態度一貫,擺落詞華,一空依傍,不避口語,慣用白描,他往往以其直感使用出一些氣象極為闊大的字樣,讓人驚嘆。難怪有人說一個天才的作家,自會找到他自己的語言,因為天才有一種特別銳敏的本能。 作者提出後主三首膾炙人口的作品加以賞析: 第一首 玉樓春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風簫吹斷水雲閒,重按《霓裳》歌遍徹。 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第二首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第三首 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作者賞析這三首名作,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她說第一首「玉樓春」,無疑的乃是後主在亡國前的作品,通篇寫夜晚宮中的歌舞宴樂之盛,其純真任縱的本質,奔放自然的筆法,所表現的俊逸神飛之致,無人可及,他不愧是一個最懂得生活情趣善於享樂之人。第二首「虞美人」寫他從極樂到沉哀的一份直覺感受,其章法之周密,氣象之博大,全憑純真與任縱為其感受與表現的基本態度。第三首「相見歡」,是一首篇幅極短,而包容卻極深廣的小詞,通篇只從〝林花〞著筆,卻寫盡了天下有生之物所共有的一種生命的悲哀。 這三首詞的用字遣句已近白話,再勉強翻譯成白話,或有畫蛇添足之感,其詞之本意,只能意會難以言傳,作者的詮釋甚多,這裡不再贅述。喜歡古典詩詞的朋友,這本《迦陵談詞》是值得一讀的一本書。(2018.11.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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